慈母集(7):母亲与花草

母亲其实一直很矛盾,她并不赞成我在单元那狭窄的阳台上养花种草,总觉得那样太委屈它们了。

母亲曾说,花花草草都有根,根咋能离开土太远?单元上养花种草,就像把花草悬在半空中,花草心里总不会太踏实吧?–我住你的单元就不如住咱村里的院子踏实。

事实上,母亲又的的确确很热心地帮我侍弄着花草:她总觉得被乳胶漆、免漆板、塑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房子缺少生气。有了花草,房子才会有人气儿,才适合住人的。

以母亲的理论,阳台上养花种草,已经委屈了它们,就得殷勤照顾了。恰巧我的阳台又是露天的,给了母亲表现的机会。那些要见阳光又不能暴晒的花草,她就殷勤地挪进搬出;大叶子的橡皮树,每一片叶子她都轻轻擦洗……每一种花草,只要我交代了注意什么,她就会很悉心地照顾。

母亲喜欢和我说花草的事:养花养草,不能爱起来一天浇几次,不想搭理了几个月都不管,就像养娃娃一样,最怕没耐心没常性……

不过说真的,母亲倒有一种能耐:看到花草一定会联系到什么,看到别的什么也大都能拉扯到花草上。

母亲浇花草,特别是深秋、冬天或刚开春,总是先将一盆水在阳台上晒一天,她说那样的话水的性子就温软了,也就惊吓不了花草。

一次,我们外出几天归来,一推门,母亲径直就到阳台上看她的花草们,我则随手接了盆水端过去。

“这个盆子不行,–洗脚盆能浇花?”母亲推开了盆,“浇水盆子就是花吃饭的碗,不能随便的。”

母亲爱花爱草,爱到绝不会随便用其它盆儿浇花草。

也记得朋友送来一盆花,当时我很兴奋,就告诉母亲:“这叫‘黄金万两’,还叫‘银钱翻浪’,好好养,养心情也养日子。”

“名字起的就是好听,唉–,现在的人,走到哪都是买名字卖名字的。”母亲脸上也有笑,是让人能感觉到的勉强。“你还记得请妈吃‘一口香’不?十块钱一份,不就是大街上一块五一碗的凉皮?”

事实上,母亲并没有因为那阔气吉祥的名字而优待那盆花。这,我是看在眼里的。

母亲爱花爱草,爱得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

我应声拉开房门时,母亲手里捧着还带着土的花。见我一脸诧异,–可不是,哪有卖花不带盆的?母亲解释说,她在绿化带旁发现了这花,八成是别人拔了不要的,就带回来了。母亲就把它养在了一个大纸盒里。

母亲爱花爱草,爱得彻底纯粹,别人扔的快死的花,她都能捡回来。

事实上,母亲是不讲究花盆的。那些从母株中分出来的小苗儿,母亲就用大小差不多的纸杯、一次性饭盒等等养着。别人笑母亲时,她却说,养在哪里都是养,心里惦记着就行了。

母亲虽不讲究花盆,却要求花盆和花大小相称。她觉得,小花就得栽到小盆里,花就没负担,就能长好。小花要是栽到大盆里,它就发愁得长那么大,心里有了负担就不好好长了。反过来,把大花栽到小盆里,它就觉得憋屈难受,性子就暴躁,就胡乱生斜枝地疯长……

母亲爱花爱草,爱得大度,爱得不拘泥形式。

别人来我家串门,对哪盆花草多看几眼,再赞美几句,她就断定人家是看上了这盆花,就会说“你喜欢就端回去”,真真是一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高姿态。以至于了解了她脾性的人,都不敢当面夸赞她花养得好。

母亲爱花爱草,爱得不管养在谁家,爱得无私。

有时,母亲也看着花草们顾自唠叨:

你们真恓惶,碎盆盆碎罐罐的,长不开。哪像我院子里的花,那么大的地儿,由着性子可着劲长……

每次和我从花店里转出来,母亲都想不通:

养就好好养吧,还要把人家的枝枝干干扭来扭去,该多难受?那么粗的根上长两片嫩叶叶,就像秃头上戴花发卡,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母亲爱花爱草,出于本性,爱得自然。

看着满阳台的花花草草,我常想起母亲。我想母亲了,也会坐在阳台上看花花草草。恍惚间,就看见了母亲的容颜,
泪水,便模糊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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