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子梁

车在纸坊坪东面的岔路口停住,我们在向导老吴的带领下,沿着溪谷旁的羊肠小道向药子梁出发。位于沙窝村东北方的药子梁,处佛坪、宁陕、周至三县的交界之处,海拔两千米以上,是秦岭在佛坪境内的主峰,也是“四宝”羚牛的栖息地。无限风光在险峰,药子梁颇具特色的地表风貌、险峻旖旎的自然风光,吸引着我前往。

清晨七点,太阳还未露面,踩着护林人修整出的林间小路,我们紧跟在向导后面,在铺满落叶、衰草丛生的路上躅躅前行。谷雨刚过,沙窝村已是春光烂漫,但这里春色尚远。偌大的森林,灰色是主色调。路边的林子里,许多树木还未发芽,光着身子的它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难以辨认。松树及一些苔类植物,刚抽出了米粒大的绿芽,分布最广的桦树,裂开的树皮像做绢花的纸,在稀薄的晨曦里泛着红光,小一点的桦树通体呈红褐色,非常醒目。

越往山谷的深处走,越阴冷潮湿。鸟儿在静谧清幽的林子里啾鸣,清澈的溪水在不远处欢唱。一路上,随时可看见一些状如麻花、葡萄粒般的动物粪便裸露在在黄黄的松针上。“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说话语速有点慢的老吴,和我们混熟后,开始主动给我们讲解这片土地的秘密。我看见一株立在河滩中,被灌木簇拥的褐色树,它的枝丫被折断重叠在一起,远看像个鸟窝,老吴说这是顽皮的黑子(黑熊)爬上去搞的破坏。在溪流的拐角处,他说农林局前几年曾在这里按装过监控。还说我们来的早了点,树花菜还有几天才开,要不然可以摘些回去做米饭。等等。聆听着他有趣的叙述,不知不觉我们就穿出丛林,到了药子梁脚下。

这里的植被,和刚刚走过的截然不同。厚厚的草甸春色初动,冒着一层浅浅的绿意。黑的树木、紫黑的灌木长得稀疏且妖娆有态,有一种水墨晕染出来的古意,简单干净。一些星星点点的紫色花,给荒寒的大地填了一点喜色。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巅。此时,阳光微弱的洒在半山腰的箭竹上,灰蒙蒙的像秋天的芦苇。传闻里的小木屋,就坐落在山脚下的溪水旁,这座简易木板屋,已破败不堪。栖身在高大的树丛下,狭小褴褛。一些箭竹密布在它身后,若有若无的绿,衬着满地枯草,有着冷寒韵味与禅意。

整个山野闪动着风吹过的暗影,山路也骤然陡峭。湿滑不堪的枯草,增加了上山的难度。我几乎手脚并用,行走十余步,就要停下喘息。老吴不停的鼓励说,快到了,快了。在这种近在咫尺的心理暗示下,我艰难的走过山腰的箭竹林、树林。在距离山顶约二十米的地方,有一段陡峭的悬崖。宽约尺余的泥沙路面上有几串不易察觉的动物爪印,老吴说这里面有豹子、野猫子(黄鼠狼)、黑子、白羊的脚印。我突然恐惧起来,觉得遥远不相干的危险,会在周围一坨一坨的竹林中,迅疾窜出。

当我站在高高的山顶,瞩目四望,苍茫群山皆收眼底,肃穆而端庄。竹林、草甸、青松在幽冷的阳光里,宁静而高远。四周万籁俱寂,我仿佛走到了天的尽头,豪迈之情徒生。单膝跪在软绵绵的草垫上拍照,却不想牛仔裤上马上就有了水印。这些不起眼的草,根系发达,似隐形水库,一踩就溢出来。老吴及时提醒我说,这还不是“他们”赏风景的地方,是歇脚的垭壑。最美的风景还得继续走。 在他的指引下,我又斜上了大概二百余米,抵达另一个山口。站在这里,傻掉的我已完全分不出东南西北。光秃秃的山脊上,林立的乱石如龟、如鹰、如鬼面坚凝欲落。药王茶的藤牢牢的扎根在石缝中,在风中发抖。落叶松立在石峰之下,低眉垂首。两只黑鸹在松枝上苍凉的悲鸣。山谷里的风,本来是温柔有诗意的风,却狂野的长啸而来,吹得我发丝乱舞,几乎站不住脚。我如此无遮拦的坦露在这个空旷的环境中,被药子梁自带的孤傲和刚毅所震撼,有些谨小慎微。

此处风云莫测,片刻间长空黯淡,乌云翻滚,冷气直侵肌骨。乔布斯的烂苹果在这冷寒里被迫自动关机,无法拍照。我好似穿越在冬天里,一个人躲在石峰背面,在这空灵地里,眼泪、鼻涕一起流。曾很多次设想遇见药子梁的样子,却从来没想过是今天这幅画面。就像邂逅一个自以为很熟的故人,见面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不可触摸的陌生。

有人说,所有相遇的百转千回,为的是懂的。药子梁在我面前初露峥嵘,可能是让我多来几次慢慢懂它吧。这点,老吴比我厉害多了。越来越暗的空气里,雨滴一颗颗飘落下来,老吴指着远山,还在絮叨。他像招待客人的主人,总想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展现在客人面前。他说更美的风景还在我看不见的远方。我说,今生既能相逢,应该是前缘未尽。日子那么长,一定会有再来的一天。

在雨滴的敲打下,我们很快就下到山脚。转过头看刚刚走过的路,那条小道、连同那道梁,已在浓得化不开的云山雾海没了踪迹。我是从天山下来的么。(文/屈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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