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拥有未来?”(上)

如果说科技行业内真正存在多才多艺的人,值得让该行业为之自豪的话,那这人非贾伦•拉尼尔(Jaron Lanier)莫属。拉尼尔现在53岁,披着一头浓密的脏辫。他是一位元博学多闻的电脑科学家、作曲家和视觉艺术家,还是一位元作者。20世纪80年代初期,拉尼尔让“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VR)一词普及开来,并且创立了VPL研究中心(VPL Research)来开发虚拟实境产品,这些成就让他声名鹊起。拉尼尔所带领的团队利用头盔式显示器、第一代虚拟实境头像和第一个沉浸式虚拟实境应用平台,开发出了第一款多人虚拟世界。公司的专利最终被出售给升阳电脑系统有限公司(Sun Microsystems)。

1997年到2001年期间,拉尼尔曾担任高级网路和服务公司(Advanced Network and Services)与美国远端沉浸专案(National Tele-immersion Initiative)的首席科学家。美国远端沉浸项目由多家研究型大学合作进行,曾在2000年演示过第一款远端沉浸模型。2001年至2004年期间,拉尼尔曾在矽谷图形公司(Silicon Graphics)担任访问学者,进一步地研究远端呈现和远端沉浸。2006年至2009年期间,他曾在微软公司担任特别学者,并且此后一直在微软研究院(Microsoft Research)担任合作架构师。

目前,拉尼尔最着名的是其撰写的两本书籍。这两本颇具影响力的书籍主题均为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数字世界的未来发展,一本是2010年的畅销书籍《你不是新奇玩意》(You Are Not a Gadget),另一本书为《谁拥有未来》(Who Owns the Future?),最近刚刚出版发行。两本书均获得了广泛热评。(《你不是新奇玩意》一书被《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评为2010年最畅销的十本书之一。)拉尼尔也由此被人誉为科技行业的良心,这种身份为他在数字精英圈中赢得了朋友,也招来了同样多的敌人。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表述的话,拉尼尔所担心的是在我们正在打造的未来的数字世界里,少数公司和个人会掌握庞大的财富,而整个经济开始萎缩,工作数量减少,中产阶级和拉尼尔所称的“经济尊严”也随之受到冲击。拉尼尔认为我们可以避免这种命运,但前提是我们要开始向人们支付(从个人资料到3D印表机使用的设计等)数位资产的相应报酬。目前这些数字资产都是白送。人们也许希望免费得到资讯,但拉尼尔相信如果资讯收费,只要是平价的,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

拉尼尔并不单单只是一名科学家。他收藏(并能弹奏)稀有古乐器,其收藏规模是世界上最庞大的古乐器收藏之一,而且他常常在众多演讲中进行古乐器演示。2010年10月份,他与福罗里达州温特派克市的巴赫管弦乐团(Bach Festival Orchestra)合作,首次公演自己的作品《阿米莉亚交响曲》(Symphony for Amelia),这首曲目也是他在过去几十年里受邀创造的众多曲目之一。拉尼尔同时也与自己的乐队Chromatophoria一起,率先将虚拟实境技术搬上了音乐舞台。该乐队曾经在蒙特勒爵士音乐节(Montreux Jazz Festival)进行过表演。此外,拉尼尔也曾与小野洋子(Yoko Ono)、菲力浦•格拉斯(Philip Glass)、奥奈特•科尔曼(Ornette Coleman)、特里•莱利(Terry Riley)、和迷幻疯克乐队(Funkadelic)的乔治•克林顿(George Clinton)等形形色色的艺术家进行过合演。拉尼尔的画作曾在美国和欧洲的众多博物馆和画廊展出,他的个人画展1997年在丹麦罗斯基勒市的丹麦现代艺术博物馆(Danish Museum for Modern Art)举行。他同时也曾协助构思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2002年的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Minority Report)中的小器具和场景。

记者A在华盛顿州雷蒙德市微软公司的总部对拉尼尔进行了采访,请他就谁将主宰未来发展谈谈自己的看法。拉尼尔的办公室位于北加利福尼亚州,当时他正在微软公司总部进行考察。

以下是经过编辑后的该次访谈的内容摘要。

记者A: 在前一本书《你不是新奇玩意》中,你就已经为《谁拥有未来》这本书做好了铺垫。哪些因素促使你认为有必要撰写这第二本书呢?

拉尼尔: 根据自身的经验,我对所处的这个世界有所观察和领悟,但大家所遵循的原则(而且似乎是惟一原则)同我的观察所得存在差异,这些促使我认为有必要撰写第二本书。我们一直坚信投资特定类型的资讯技术企业是在为社会造福。但事实上,这些投资通常是在分裂社会,导致更为极端的收入不平等。在金融行业的利润率扩大之际,我们似乎无法将该行业不断的机能失调同资讯技术的崛起联系在一起。

前一本就该主题所撰写的书相对而言更为写意,就连这本新书仍然只是全面了解这些主题的一个入门。但我觉得至少有必要采取进一步的举措,努力去解释特定的数位化趋势是如何影响到我们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的。但同前一本书一样,我只是提出了更多的问题,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来加以解决。我觉得这第二本书还不够全面。

记者A: 我们似乎非常乐意放弃资讯经济中最坚挺的财富–也就是我们的个人资料–要不就是白送,要不就是用来交换数位世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为什么会如此呢?

拉尼尔: 只要是所要求做的事情比较轻松有趣,人们会比较愿意接受建议。在我看来,技术专家如果之前针对数位经济所提出的是另一种模型,该模型也可能同样会被大家所接纳。我觉得人们会乐意尝试,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人们并没有真正懂得自身资料的价值所在。依照目前流行的交易方式,人们可以用个人资料来换取免费服务或所谓的便宜货。而人们也被灌输了一种错误的思想,认为这种无所不在的交易方式是公平公正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人们并非交易中的一级参与者。所谓的一级参与者,是指参与谈判的各方在谈判中有对等的讨价还价的能力,这样大家的讨价还价才会是开放市场经济中的公平交易。但如果我们从经济结构上来说只是处于从属地位,不得不接受他人所提出的条件,那么相比于获得个人资料的那些人而言,我们通过交换所得到的自由度和权力就小得多。

我目前正在筹备一个研究项目,希望能够更好地了解资料的价值。要实现这个目的,有众多方法可循,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分析积分卡、常旅客会员、或类似的东西。关于收集顾客情报与锁定顾客资讯之间的区别存在一定的争议,但我认为这两种行为的目的非常类似。如果用某人在一年内使用积分卡或不使用积分卡这两种情况之间的区别来作为衡量方式,那只能衡量该人个人资讯价值中非常小的一部分。我强烈质疑当我们利用此类技术来衡量个人资料的累计价值时,我们是否能够看出其价值是逐渐递增的。这点我并不确认,只是一个假设。

如果我理解得没有错,那么存在一个有趣的问题,即来自普通大众的资讯的价值是否会超越贫困线?我认为我们正在朝那一点发展。如果这种情况的确出现,那么我们就有可能面临一种新的社会,以前关于“左”和“右”的争论将不复存在,相反将会出现一个更完整的全新的市场,它能以系统化的方式营造稳定的社会保障性。这种可能性让我很是着迷。这种对未来的设想并非不理性。

记者A: 你认为社交媒体在资料不平等问题上要承担多少责任?

拉尼尔: 从本质上来说,我并不认为社交媒体应该承担责任。真正应该承担责任的是面向消费者的互联网的使用方式。这种使用方式是为了实现一种极端的收入分配不均,其方式类似于过去20至25年里金融界所发生的情况。我认为矽谷并不存在什么邪恶的计画,想要发生这种情况。例如谷歌公司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有路线图,说如果我们收集每个人的个人资讯,慢慢地就可以去通过交易授权来赚钱,或者是有能力利用大资料的统计计算力来操纵产值。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电脑技术开始时就已经预示了这种基本方案。当时控制论这些词语常常使用更为频繁,而且像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这些人都在谈论资讯系统让人们彼此操控的潜在可能性,以及这些会如何导致权力失衡。矽谷重新发现了这些古老的思想,但其方式让大家过于快速地从中赢利,而没有时间去进行反省。你会看到矽谷正出现与金融业之前的情况非常类似的一种模式,即使用大规模的计算来收集大量的资料,以获得超过较小的电脑拥有者的资讯优势。

不知你是否曾经看过(脸谱网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早期时的电子邮件。当时他还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学生。在邮件中,他表示自己难以相信人们将所有的个人资讯交给自己。人们的这些行为让他感到目瞪口呆。他的学友们之所以这样做,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大多数第一批的用户都非常信赖他人,秉性善良,而且敢于尝试事物。但在社交媒体中,他们马上就变成了有点带敲诈勒索意味的的圈子的目标,这些圈子让他们参与其中,不得脱身,因为如果你不在脸谱网上热情地参与这个游戏,你的声誉就变得岌岌可危。人们害怕如果不卖力地进行互动,那么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形象、以及自己留给他人的印象都可能因此受到破坏。人们因为这种恐惧而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其程度让我很是吃惊。

记者A: 任何经济转型的早期都通常伴随有结构的不连续性,但在资料推动的经济中,这种不连续性似乎尤为地深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拉尼尔: 因为网路效应压过了其他所有一切,而且网路效应能够非常快速形成。17世纪的郁金香热出现得快,破灭得也快。但在数位网路世界,事情的发展速度更快,而资料并不会像郁金香那样枯萎凋谢。网路锁定具有持久性的特点。早期,市场在受到现代的数位创业者颠覆时,能够快速且轻松地重建平衡,但现在,市场无法远端来同样轻松快速地自己重建平衡。

另一个问题在于无法将直觉判断力自动化。但如果你在网路上有大量的资料,而且运用统计运算法则来对资料进行处理,你就会产生一种幻觉,认为自己已经将直觉判断力自动化了。这是一种很容易就出现的幻想。

目前我们对大脑或直觉判断力的工作方式还没有能够有非常充分和完全的科学了解。但我们讲起来似乎已经对这些方面有了完全的了解。我们总是在谈论如何已经完成人工智慧研究,或者如何已经制订出所谓的智慧演算法。但事实上我们都是自己在骗自己。对于那些使用大型电脑的人来说,要他们承认这个事实是相当难的事情。他们总是持有一种幻想,错误地认为自己是在与一套完整的科学打交道,而且他们已经充分掌握了所有可能的认知。

在这些体系中有一种错误一再出现,那就是有人深信他们手里拿着终极水晶球,因为他们的统计关联运算是在进行预测,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基于非常简单的原因,这个世界不是完全的混乱无序。从定义上来说,大资料运算也将具有预见性,而且电脑越大,回馈系统越精密,其预见性就越强。

但同样是根据定义,人们会不可避免地碰到某个时刻,此时统计学不能预测到变化,因为它们不能反应出因果结构。也正是在这种时刻,像美国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这些公司倒闭,抵押贷款计画破灭,高频率交易失败。而且如果给谷歌和脸谱网以机会的话,它们这些公司在这个时刻也会破产。不过如果在建设整个社会时,其建设思路是让人把终极认知这个谬误误解为一种真理的话,那么就可以让这个幻想维持更长的时间。但它最终总会破灭。

核心问题在于将我们的思想和责任自动化的这个观念上,所以我们不必再去推动这种观念。那是这种电脑技术使用方式的核心问题。这并不意味着网路或电脑技术本身有什么问题。从根本上来说,这只是表示这是一种极其恶劣的使用方式,在短期内非常具有诱惑力,而我们也一再地陷入这种模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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