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熊猫人”向祖国汇报(4)


张和民,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韦华,禁不住热泪盈眶。这位中外闻名的熊猫专家,也曾被熊猫咬过。深知熊猫的牙齿有多锋利,平时温驯的“萌萌哒”发起怒来,有多么可怕。

张和民在研究中心,曾对两岁半的大熊猫“英英”进行体能培训。他一次一次地抱着“英英”往树干上放,教它爬树。可能是因为气候炎热,也可能是它对爬树根本就没有兴趣,在反复地练习后,它突然发毛了,回过头来紧紧抱着张和民,照着左小腿上就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下去,咬着腿不放,把张和民痛惨了。他完全可以用手中的培训棍狠狠打“英英”,让它松口。但是他怎么也不舍得打。同事们在张和民的喊声中跑过来帮忙,硬是用手掰开了“英英”的嘴。这时,鲜血浸湿了裤腿,袜子也嵌进了肉里。由于“英英”的撕扯,小腿上留下了很深的伤口。为此,张和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那时,他又一次感觉到,“大熊猫,要说爱你不容易!”

关于韦华,张和民早已听到从碧峰峡、核桃坪传来的好评。

在病房,张和民见到韦华的哥哥韦宇。这位深明大义的家属,面对亲人的伤痛,从容淡定,真让人感动。

韦华坚决要求不要将自己受伤的事通知家人,主要担心年迈的父母难受。组织上经研究,便只通知了韦华的哥哥和姐姐。

直到2017年1月8日,央视在午间新闻中播出了韦华受伤的消息。韦华的父亲、老军人韦吉德每天必看央视新闻节目。突然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躺在病床上,四肢伤残,那震惊与痛苦,可以说是晴天霹雳,摧肝裂胆。

一对白发老人吞声哭!

韦华的姐姐连忙劝慰父母,并将前因后果讲给了二老听。

擦干眼泪,老军人又抚慰老妻:“韦华毕竟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为了他自己热爱的大熊猫事业流了血,受了伤,是光荣的事。我们应当为了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韦华出生于广西罗城仫佬族自治县,一个少数民族家庭,母亲银鹰,是仫佬族的第一批女大学生,“桃李满天下”的优秀教师。父亲是壮族,从部队转业任警官。韦宇说:我们家的家风很好,既有军人的严以律己,又有教师的宽厚为人。韦华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从七岁开始,韦华就跟着哥哥上山砍柴,家里烧不完的柴禾就背到巿场去卖,以贴补家用。韦华的膝盖上,还有一条砍柴时失手留下的伤痕。

走进喀斯特地貌那童话般的山水之中,韦华鸟类鱼类迷住了,他有十万个为什么,问了哥哥又问妈妈。在爸爸妈妈的薰陶下,四个子女都好学上进,顺利完成大学本科学业。姐姐是英语特级教师,妹妹是语文一级教师。一家人最放心不下的是韦华的“终身大事”。大学本科毕业后,一家人就催过他,他回答说:“莫慌,还早。”读完硕士,他依旧说:“莫慌,还早。”让一家人觉得突兀的是,韦华在桂林七星动物园当“熊猫馆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远离家乡,心甘情愿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雅安碧峰峡基地,当一名普通的饲养员?

饲养员们说:“这个硕士生,不怕脏不怕累,收拾大堆大堆的熊猫粪便,打扫兽舍,投送食物,件件事都做得很认真,很内行。实施‘爱心培育’,他跟“猫”相处得相当好。”

按说,做大熊猫饲养员,韦华已是轻车熟路。没想到,他主动申请到卧龙核桃坪野放中心。 那里,地处深山,与世隔绝,生活艰苦,做的是整个大熊猫保护与科研,最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从韦华41年人生轨迹,可以看到理想主义的火炬,在他心中燃烧。

多么可贵的理想主义!

张和民对记者说:“熊猫人”的理想是一脉相承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箭竹开花,熊猫受灾”,一曲《熊猫咪咪》成为一代人的历史记忆。有110名大学毕业生先后分配到卧龙。很快,热情被凛冽的风雪吹散;理想在枯燥寂寞的生活中破灭;一场暴雨下来,就引暴泥石流,把公路斩断成几节,让卧龙一连多日跟外面绝缘,甚至吃不上菜看不成病;一场大雪下来,就倒下一排电线杆,要与外面联络,就得跑到40多公里外的映秀去打电话。在这样的环境,颓废、失意像瘟疫一样在传染。110个大学生,走掉了104个,只留下了6个。一位新华社老记者痛心地写下“内参”:中国的大熊猫稀少,研究大熊猫的人更加稀少。年轻、有专业知识的人离去,真是“黄金般的流逝”。

据调查,离去的那些大学生,在各自的岗位上,做出了成绩。让我们对于他们曾经有过的在卧龙的工作经历,表示理解与敬意!

在“黄金般的流逝”之后,是张和民、王鹏彦、汤纯香、周小平、黄炎等人“黄金般的留下”。

在最困难的日子,他们坚持了自己的理想。

业余喜读史书的周小平,在寂寞的大山之中,可谓“曲高和寡”。他曾翻着《世界史》与外来客人谈心得:“如果人类仅仅追求物质享受,吃喝玩乐,就跟动物差不多了;人,要创造,还要有理想,还得务‘虚’,才能一步步走向更高层次的文明。”

这个周小平,为监察“箭竹开花,熊猫受灾”的情况,个人独守卧龙保护区的一座孤山–寒风岭。1984年除夕夜,亿万人民阖家团聚,一边吃喝一边看“春晚”时,他却蜷在帐蓬里,收听收音机播出的,效果极差的“春晚”–沙沙的锣鼓声,夹着呼呼的风雪声。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孤独与寂寞。远山传来了野狼的嚎叫,他不禁走出帐蓬,面对群山大吼几声,想吼出对家乡,对亲人的深深思念。

一个男子汉,最值得眩耀的是什么?是曾经吃过常人难以咽下的苦。此话,说的是周小平,也说的是王鹏彦。

王鹏彦,文质彬彬的帅哥,曾经和苏杰光在山野调查时失踪。

两个大学生失踪,惊动了省公安厅、省林业厅。上百名森林警察、公安、民兵加上卧龙保护区管理局,动员数百人出动“搜山”。

林海茫茫,无边无际。饥饿,寒冷,疲劳,折磨着两个年轻人。在完全挪不动腿时,遇到了一个药客子,他们吃上了干粮,知道自己走错方向–离“五一棚”至少有一百多里。他们转了老大一圈,四天之后,从公路上搭车回到卧龙。那时,四天四夜没合眼的老局长畅叙本,正蹲在公路边指挥搜救行动。突见两个年轻人“从天而降”,竟高兴得从地上一弹,手舞足蹈,跳将起来:“老天爷呀!你们–可回来了!”

听,谁在呼唤:“王鹏彦–!王鹏彦–!”那时,没有手机通消息,漫山遍野还在寻找王鹏彦,这让他非常感动。

回忆起30多年前的往事,王鹏彦说:“其实,我这一生都心甘情愿地‘迷失’在卧龙,我深深爱着这一片热土!”

张和民在1985年至1987年间,参加了第二次全国大熊猫普查工作,又当调查队员,又当翻译。那次调查表明,野外的大熊猫从七十年代的近两千只下降到一千只,在WWF(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濒危物种红皮书中,大熊猫名列首位,形势非常严峻。

中外专家指出:一方面,必须加强栖息地保护,大力改善野生大熊猫的生态环境;另一方面,要实施“迁地保护”,让人工圈养大熊猫生育更多的幼仔。人工圈养的大熊猫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再野化培训出一批“种子选手”,放归大自然,让孤立分布的小种群得以复壮。

这是一张拯救大熊猫的“路线图”,需要数十年,几代人努力。谁来举起这“理想的火炬”?

1987年,张和民被公派到美国爱达荷大学,攻读野生动物与自然保护区管理硕士。1989年7月,美国国家公园著名科学家、美国国务院科学顾问,张和民的导师麦切里斯(Cary.E.Machlis),第二次带着他去黄石公园参加一个野生动物管理学术会议,这次会议让他非常震惊。美国科学家对他们国家大多数野生动物的熟悉已经到了了如指掌的程度。特别是对很多物种的种群消长情况、疾病流行情况、栖息地的变化情况都非常清楚。而中国视为国宝的大熊猫在很多研究方面却还是空白,特别是人工圈养大熊猫的繁殖研究,还在摸索阶段。

1989年10月,张和民拿到毕业证。校方表示,鉴于中国国内特殊的政治气候,他们夫妇俩只需要填一张表格就能领到“绿卡”,留在美国。张和民思前想后,若是在美国从事野生动物研究工作,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重复,而作为第一个在美国获得野生动物及自然保护区管理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只有回国从事心爱的大熊猫研究工作,才是正确选择。张和民婉拒了WWF提供的资助,婉拒了导师给他预留的工作岗位,带着妻子毅然回到祖国,回到了卧龙自然保护区。

1990年,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的中外专家都撤走了。张和民和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几位年轻大学生,勇敢承担了林业部下达的“1991-1994年度卧龙大熊猫繁殖攻关”计划,张和民任该课题的技术负责人。

奔向大海的溪流总会因为共同的目标而汇合。进入九十年代,张贵权、魏荣平、李德生、王承东等大学毕业生先后来到卧龙,他们吃苦耐劳,勤于思考,为研究中心注入了一股活力,为攻克大熊猫繁育的“三难”增添了生力军。

不是工资待遇吸引人才,而是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在吸引人才。“熊猫人”–是坚持自己理想,绝不后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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