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让我走神的小费

十年前,怀着一腔热血移民,这么说,离开时多少是带了一点对中国社会的怨气,心中吹着 “人生何处不青山”的拉风,未料到“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很快被验证。

第一年 ,工作的期望值就直线下降,“变得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 从眼光滞留在英文报的雇主信息栏不肯离去,到无奈溜进中文报刊寻寻觅觅,再到漫无目的地扫读中文网页上的用工网贴,在差不多五个月的时间里,我把找信息、打电话、发简历当作自己的日常考勤项目,尽管如此,还是寻不到一个工作,哪怕是徘徊在最低工资线上的勒脖子工。

这分明是坠落到社会最底层的节奏哪,我很有些担心了。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朋友建议我把投名状发各家餐馆一试。虽然未曾想过与厨子结缘,但想到朋友所说“不试你怎么知道”蛮有道理,观念开始转变,立即群发一些简历到这个城市的中西餐馆。你懂得,简历是注了水的,勾勾兑兑而成,没有实话实说。我却还心安理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谁没有蒸过饭弄过菜邀三喝四BBQ的?

混在生存的底线上,简历道德的条条框框,只好往后推了。

谁料竟柳暗花明,一家西人的体育餐馆居然让我去面试,其后还紧握我手,说我是成功人士,意外让我操起锅铲,在一份全新的平台上营生–烧烤工的干活。

那时,是在多伦多登陆后的第一个夏天。

底气不足,有些不安地站在烧烤档前,洋客人的单子一张张抛来,牛排要求五成六成七成八成全熟的,花样百出。我犯了嘀咕,对在手中不断翻烤的牛排,已熟到五六成还是七八成,心里基本无数,简直是糊涂蛋一个。心虚之余,有次提了大夹子,夹了一块滋滋冒烟还流油的牛排,递到一个南美厨子面前,诚心受教,“Buddy,客人要五成,这牛排里面还有些血水,是否还要烤一烤?”

他立马拿出颐指气使的样子,吧叽吧叽地数落着,让我自觉矮了半截。他还宜将剩勇追穷寇,逮着了机会,绘声绘色抱怨给老板听。

想到这是西洋地, 找工不易,即使情景剧在眼皮下鲜活演出,我也选择了沉默。罢了罢了,“男人今成灶下婢”, 夫复何言 !

那老板是一个中年白人男子,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时,帅气地对我挤眉弄眼,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那笑容让我不明就里,但我感到了一种不计人过的宽厚。

“他是不是觉得我孺子可教,有意放我一马?”我琢磨。我实在需要这份工,在家里五个月的闲着,已使我相当沮丧。

侍者有时端着客人未动一箸的牛排回来,说再烤一下,客人说还不到八成熟呢,或者反映客人的意见,说烤的太过了…….我赶紧拿出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道着非常抱歉,诚恳领教。

时光迅速,一个月伙头军师的生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有一天,老板走进厨房,拿着一张十元的加币,对在烧烤摊头手忙脚乱的我说,“Sir, 这是你的小费,餐厅的客人给的。”他左眉毛含笑一扬,右手大拇指潇洒地向上一耸,一转身,走了。

他一走,撂我在那里走神。

我盘算,这烧烤档的活计,看来兄弟我,已基本站稳脚跟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后,开始神气活现地乱想 : 西人的烤牛排,除了辨识生熟度外,也就是在牛排上胡乱抹些黑胡椒粉等调料,在烤架上左右翻动上下折腾而已。谈什么厨艺呢? 不过如此罢。和中餐比,可差老远了!看官,如此阿Q 一下,不为别的,纯粹是给自己打气,请容我一醉,在那时那刻 。

转念又想,厨房在后台,一般鲜少有人直接送小费给厨人。那位餐厅里的客人,他是常客吗?为什么派人送小费到厨房,且单单予我呢?又为什么是老板送上来的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其实,除了比较勤力外,要论烤牛排的手艺,我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只是人在时艰,为稻粱谋计,姑妄藉之而已。所以,这一份小费代表的一种肯定,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在职业生涯苦逼的时候,烧烤摊边的这笔小费,那缘悭一面的客人,那容得下人和事的老板,因缘际会生成一份人性的善意和美好,让时光不经意地拷贝进额的心底,在奋斗在他乡的移民岁月里,在职业的高低起伏间,在心情的潮来潮去时,它们时不时回闪着,仿佛向我诉说着什么!(文/邓思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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