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

匠人在过去就是手艺人。为了谋生,一个村一个镇,这样的手艺人总不少。匠人的总类很多,大致论起来,有铁匠,木匠,泥水匠,石匠,篾匠,鞋匠,粉刷匠,画匠,染匠,皮匠,说书匠,剃头匠,杀猪匠。还很多,难以胜数。从字面上看,基本就知道这些匠人是干啥的。小时最常见的,是木匠铁匠杀猪匠泥水匠石匠等,其他匠人也因地方不同,出啥匠人。

木匠最常见,家里打家具,做个凳子桌子,箍个水桶锅盖,死了人,做棺材,这些都少不了木匠。若娶亲或嫁女,更要请木匠做漆染得红红的板柜、箱子等,要在主家里叮叮咣咣好多日子,邻居们听到响动皆去看。这匠人除每天得工钱,吃住主家包的。伙食不错。既挣了钱,又饱了腹。像农村这样的匠人多是能巧之人,脑子聪明,一般人胜任不了。比如,木匠去给某个地方修缮戏楼或祠堂或庙宇,要刻花,刀工是看一个木匠最重要的尺度,这种会刻花的木匠比一般木匠多挣很多,故自然要神气,遇共桌吃酒,刻花木匠是要被邀让到主位上,敬酒不断。刻花木匠平时还可以向一般木匠喝令指导。手艺人家的光景起码吃喝不愁。木匠家的光景要比一般家庭过得好多了。我们小时看到这些匠人活得不错,很羡慕。其他匠人和木匠还是有区别的。

铁匠就不能走家串户,是在村里或镇上有铁匠铺,冬夏整日里铺子拉风箱呼呼的把火焰腾起老高,叮当里火星四溅。打的东西多是农具,周围的人随时去买,逢集,买的人尤多。铁匠是要带徒弟的,一个人打不了。徒弟要么是自己的儿子,要么是亲戚的孩子。手艺不外传。中医先生的手艺就传媳妇不传女儿,道理一样。铁匠算是匠人里最苦的,受烟熏火燎,还要挥大锤,特别那徒弟,没有瘦弱的,吃得多,漆染过的桩子一样,浑身是肉,块头大,师父的小锤落在哪里,大锤就要落在哪里,轻重有别。师父都是从小徒弟来的。铁匠的胳膊就是铁,动不得。铁匠出门别人断不敢欺负,两个手臂一合,比虎口厉害,据说有铁匠在集上把一个小偷胳膊捏碎的。铁匠走在人堆里,是易被认出来的,熏脸色,无眉毛。常遭火舔脸,能有眉毛吗。

在六七十年代里,商州的石匠不少,家家都有石磨子,磨麦子磨包谷,村村都有石碾子。磨子用久了,上下扇间的纹路浅了,要请石匠重新“启口”,启了口,磨子就馋了,嘴快,省时间。斩(can)个石门槛石台阶要请石匠,修个庙宇门口狮子座也要请石匠。到七十年代左右随着农村电力的普及,石匠渐渐没了,现在的石匠大约是为刻雕墓碑服务吧,或者其他地方石匠还有用场。泥水匠,手提瓦刀,走东家西家,谁家盖房都叫他。白天去,晚上回来。浑身没干净过。不过泥水匠的工钱一个地方是有定数的,少不得半点。活完了就得结账,空欠是不行的。泥水匠算是匠人里的中流,大富的不多。说书匠在我们那里没有见过。

篾匠。篾匠是编筐编笼的,有的也编席。有的地方篾匠和席匠是分的。编筐编笼挣不了几个,编席有挣头。篾匠把从山上割来的枝条梳光了,开始编,枝条在怀里蹦,半天工夫,一个筐或笼就成了。一个筐或笼能卖几块钱。几块是不少的。编席则好看。篾匠把干芦苇在磂碡下碾得顺柔后才能用。苇条在眼前跳舞,篾匠的身子下一会儿就出现一片白。篾匠也有姑娘家,你想想,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身下压着一片白,云彩,那该多好看,诗意无限。

剃头匠显得是下次的角色,落小钱,在自己家里烧了热水,备了凳子剃刀,等蓬头的脑袋进来,剃头。进来的是老头,出去的是小伙,脸也亮了,因为剃头管刮胡子。“虽是毫末技艺,却须顶上功夫”。剃一个头几毛钱。遇上村干部,亲戚,还会收钱吗,白给,落个好就行了。也总有邻村的亲戚们或相好,投来剃头,欲省俭几毛,剃头匠则又是相送。剃头匠一年也就是挣些零花,发财根本谈不上。给别人剃了头,别人光堂了,自己毛长了,却是问题,要请人剃。

农村和城边的杀猪匠也是了不得人物,在我的记忆里,杀猪匠多是光头,身墩,眼冒凶光,默言。拿刀子的,人们自然就觉得凶悍似魔,常有妇女用杀猪匠谁谁谁来了,吓唬好哭的孩子。请了去杀猪,多是家里过红白事,或者要过年了,养的猪大了,杀了卖。杀猪匠去了,手提个笼子,笼子里是杀猪刀、钩子、浮石、捅条等。杀猪刀是那种长而巨的家伙,常用的,奇亮,人见了怕。铁钩子是猪杀了挂在梁柱上用的。浮石是海里出的东西,满身细眼,猪从开水锅里拉出来就有一堆人手里拿着浮石急忙褪毛,浮石从颤活活的猪身上一走,白一道子,几下猪身上的毛就净了。至于捅条是猪挂在梁上了,开膛,捅条从猪脖子那儿入去,直捅到猪四蹄,通了刀利索。从光头一进院子,整个屋里就一口声的招呼“他叔他叔”的,速速给尻子底下递过凳子,就喊叫着让给光头拿烟,再嚷着点火烧水,水烧到八成了,几个雄壮小伙子帮助着从猪圈里拉猪,揪耳朵拽尾巴,猪的狠命一嗓子起来,全村都知道谁家杀猪了。杀个猪要少半天,杀完了,杀猪匠除得几个钱外,回去时,主家少不了让杀猪匠提个猪头或者心肺下水。杀猪匠家里一年四季断不了肉,却都不是整肉,肠子、肚子、下水。杀猪匠的生活很多人羡慕。时常会见杀猪匠家里来几个也肉墩的人坐在树荫下吃酒,小桌上是猪下水造的荤菜,桌子边的鸡狗转来转去,伺机下喙得味。杀猪匠的老婆一辈子都在忙着洗肠子,她出门,别人凑近能闻出粪味儿。

匠人还有很多,比如染匠,开染坊的,白布拿去,拿走时就是蓝布、黑布或深红。染坊里飘出的碱味儿能走几里。皮匠则是用牛皮做绳子的,要有木车子辅助,把牛皮割成细绺子,再转车子拧。牛皮绳结实,用作井绳或家家男人上山割柴时捆担子用,叫担绳。皮匠是绝对的匠人,难学,做多少绳挣多少的钱。这些匠人是民间的精英,像散落在民间的星星,他们在生存中创造、传承着文明,他们身上每一处都是文化,千万不可小视。就是木匠。木匠,用木头在作生活中需要的家里用物,既要结实耐用,又要美观好看,不用钉子,尽是铆,脑子笨的当不了,里面学问很大。雕花的木匠更是美术大师。再如石匠,上扇和下扇的花纹不一样,是八卦,只能朝一个方向转,反转不行。这些匠人,多半是民间艺人,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民间艺人,只是在不自觉的民间文化里以本事讨生活。他们的贡献极大,一代一代传承手艺,是他们在广阔的民间创造和传承了丰富的文明。他们都是大师,浑身是本事,是巧妙,是智慧,有他们在民间活跃如繁星,中华文明才在细琐中灿烂不息。(文/吕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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