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无闲草

叶广芩与党高弟合作出版了一本书,叫《秦岭无闲草》,很雅致的。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就顺手拿来作了这篇小文的标题。

我们在秦岭考察时,正是山葡萄、刺泡、椴树、葛藤、狼牙刺开花季节,到处能看到黄的、绿的、粉的各色花儿,嗅到或浓或淡的花香。蓝天、白云、微风、绿荫、花香、鸟鸣、溪流、飞禽走兽构成了一幅大自然恬静优美的图画。

这天中午,我们穿行在一片高大的乔木下面,这里的林木已不在像先前穿越的森林那样密实拥挤。地面、岩石、大树生满了色泽鲜艳的地衣苔藓,步行其间,宛若踩在绿地毯上。苍翠茂密的秦岭箭竹这儿一片,那儿一簇;葛藤、刺藤缠绕攀缘上高高的大树,撑开一大片绿荫。有些树上悬浮着一片片又一层层白色,非常好看。它们没有高大的树干,却利用自己的卷须攀爬本领,想着和大树一决高低。向导说,开白花花的叫狼牙刺,是味中药,清热解毒、治喉炎痢疾。

我们在西河夹湾发现一处集中连片的野生山茱萸,有好几百株,高大挺拔,树皮皴裂,枝叶繁茂,还有一些小树苗,高不过1米。山茱萸是落叶乔木,果实去核晒干后俗称“枣皮”或“山萸肉”,为我国特有珍贵中药材,具有补益肝肾、收敛固涩、滋阴壮阳、止汗止血功效,是六味地黄丸、金匮肾气丸、锁阳固精丸、归脾丸等十余味中成药的主要原料。

向导说秦岭是中药材的宝库,他对这里的中药材再熟悉不过了,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我那时随身携带着一个本子,是专门记录行程和考察见闻的。把他的话完全复述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的语速太快了,我根本跟不上。现在我把能记住的药名照录如下:珍贵中药材种类齐全,常年收购的283种。其中,根茎类72种,有党参、生地、黄芪、麦冬、黄姜;籽实类48种,有五味子、山茱萸、银杏等;花叶类57种,有茵阵、野菊花、金银花、绞股兰等;树皮类18种,有厚朴、杜仲、黄柏等;菌藻类5种,有伏苓、猪苓、灵芝等;藤木树脂类13种,有红藤、松脂、木通等。

他说,有些人就是靠药材致了富的,有个药材大户种了几面山,每年收入几十万元。“那你也就靠这交计划生育罚款吗?”我突然想起向导这一路上所作所为,中途休息或宿营后,他总是抽空带上小镢头、拿把砍刀,钻进山林,不一会便拾掇一堆草草根根的,非常整齐,扛在肩上。隔两天宿营时,他把这些玩艺捆绑起来挂在树上、放进石洞或堆在悬崖根。我也曾问他收拾这干啥,这时候他总是一脸神秘,要么沉默,要么闷着头干活,要么岔开话题。

“挖药材是很挣钱的。山里药材多得很,随便扯些根根草草的还不卖个几百上千的。我当向导挣不到几个钱,只有干这营生才能糊口。这也只能偷着干,保护区明令禁止哩……”向导语气很低,好像做错事似的。

“我们的土地原本就少,又不能使用农药,还经常遭到野猪、猪獾的糟蹋。野猪最是厉害,我们斗不过它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它逞能,我家那只大黄狗也叫野猪咬死啦……”提起爱犬,向导神情十分沮丧无奈,烟也不抽了,茫然地望着远方模模糊糊一线山恋,感叹道:“活着不容易,出门还得提防羚羊袭击,村里好几个人让羚羊抵伤,还有人活活要了命……”

“羚牛伤人,国家赔偿不?”我问道。

“政策规定赔哩,”向导叹了口气,“兑现起来难的很!”

“为啥?”
“具体国家咋规定的,我不清楚。反正咱这里是这样执行的:发生在县境内的,县里负责;发生在保护区里的,就由管理局负担。羚牛常常跑到保护区外低山区,这些地方多半在交界区,两家就开始扯皮……”

我思考了一阵说:“赔偿问题,关键还是经费。这些年国家把主要资金投向保护区,地方野保部门经费、设备、人员很少。当然,也不排除贪污腐败、官僚作风以及缺乏人本意识、公仆理念。保护野生动物这个事儿,是很复杂的。那你挖的这些药材咋弄回去呢?”

“要是原路返回,我就捎带回去,要是辟新路,我就循着老路再来一次。我刚才说过靠药材谋生的人不少,可大都不是种药材而是随意上山采挖,山上的药材总是有限的,我担心有一天会把山挖空的。前几年黄姜子到处都是,这几年见上一两株苗苗都难得很,硬叫人挖断种了……”

“保护区制定了好些规定,不让上山挖药么?”

“唉呀,你在大城市生活,见的世面也广,难道不知道咱国家的情况。制定规定当然好,还要看谁执行,怎么执行哩。”向导神秘的抵着我们的耳朵说,有一年保护区让某村在集体林砍点香菇架增加村民收入。事情倒是好事情,可后来失控了,村里有人竟砍了百多个架,更令人惊讶的是,该政策的执行者保护站某头头也趁机砍了百十架。大片大片的椴木被砍伐,一直延伸到核心区。就说那次的“猫调”吧,保护区的一个头头不到山林里现场指挥,却是待在岳坝打牌。这种事情,我也不能多说,捅出去咋办?你屁股一拍走了,又是个什么作家,县上把你没治,帐算到我头上可就惹大祸了……”

向导的智慧与精明让我大吃一惊。那时我想我们之间思维最大的不同在于,向导的思索是与现实紧密结合的,说出了生活本身的真实,而我所思索的是一种概念,最后又回归于概念,这种无聊循环最终消隐了生命的内核与质感。

我很庆幸找了这么好个向导,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道河沟,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只要听到山里一点动静,发现一个两个蹄印,嗅到一点异味,就能辨别出飞禽走兽的名称大小,顺藤摸瓜地发现它们。好多观光者都请他作向导,他积累了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和生物知识,许多动植物不仅能说出土名学名,还能清楚其生活习性和功能用途。

我终于没有干涉向导的行为,这与我的初衷和出发前的叮嘱是背道而驰的。这次考察多亏向导照顾,有个三病两疼用他采撷的药物,还吃了他采挖的野菜蘑菇——我管不住自己的口,又怎能管住人家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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