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与呼唤

天下雨了,天下雨了。庄稼高兴了,农人高兴了。如果你到田地里去走一遭,一定会听到庄稼的歌声和拔节的声音。靠天吃饭的少陵原上的男女老少多么盼望在春种、秋收之间能下几场痛快淋漓的大雨把田地浇透。家家屋檐下,大盆小罐,大桶小碗,都摆着盛放雨水的器具——不仅田地需要雨水灌溉,家里的看门狗、逮鼠猫、下蛋鸡、卖钱的猪也要饮水啊,一年四季给牲口、家禽饮用恶水(洗碗、洗菜剩下的脏水)于心也不忍啊,早该给它们换一盆清亮亮的水了。家人的衣服总是到村西边的涝池里去洗,小孩子的尿布,大人的内裤,这个涝池的水早已经污秽不堪了,多么想用一盆干干净净的水漂洗衣服啊。青山和绿水也需要雨水的洗涤滋润啊,经过雨水的洗涤滋润,青山更青,绿水更绿。那一望无际的田野在雨水中生机蓬勃,农人的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洋洋的。你看村头的张爷爷,背着烟袋锅哼着秦腔《三滴血》的唱段,邻居王奶奶坐在屋檐下望着如线一般垂落的雨丝慢条斯理地给孙子纳鞋底,针线笸篮边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欢快的乐曲,我家精壮的舅舅是家里唯一的劳力,趁着雨天正好能休息几天,而别村的妹子则趁着雨天专心地给心上人绣个信物,一针一线情思幽幽,爱意绵绵啊。雨天真好,雨天多么诗情画意!

没有雨的日子土地干渴,庄稼恓惶,没有精神。农人的脸色个个都像不雨的阴天一样晦涩,开口埋怨,闭口叹息,活脱脱一个枯萎了的秋草形象。听爷爷奶奶说,村里原来有个大庙,干旱缺雨的时候常常由德高望重的长辈带领村民到庙里进香拜神祈雨,要么打鼓鸣锣耍社火祈雨。后来破四旧大庙拆毁,神像砸碎,祈雨活动随之消亡。耍社火也只是用在节庆欢喜的日子里。口中念念有词的老太太在家中敬神虽然心底虔诚,但是动作小声势小,还是感动不了上苍,所以少陵原上总是干旱少雨,偶尔来的一场狂风暴雨不但不能浇灌润泽田野庄稼,还起到摧残破坏的作用。

随着时代的进步,知识的引进,扫盲运动的开展,大伙都懂得了农业科技化才是提高生产力的有效途径。农人的疾苦国家看在眼里,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国家积极投资农村建设机井、水库,引水浇田。政策好,干劲大!人心齐,泰山移!千米高原上机井建成了,水渠修好了,水库建成了。大路两边的水渠里水声哗哗作响,田地里的水道好比游龙游动,滋润着一排一排玉米和谷子。有风来,庄稼摇摆着幸福的舞蹈,像是感谢回报那些出力流汗的男女老少乡党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亮畅快奔流的水的乡党们看到了幸福生活的浪花,看到了丰衣足食。然而,八十年代后水利灌溉这项公益事业却因年久失修日渐荒废,大部分机井周围,水库、水渠里外都长满了荒草,荒草的生命旺盛了,水源的生命却枯竭了,农人靠天吃饭的日子又重新回到身边。那种见雨则喜,无雨则忧的神情又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图画悬挂在黄土高原的壁垒和农人的心上。

望着莽莽高原,青青碧野,几多忧伤,几多呼唤!虽说我已经从高原上走了出来,然而一颗心永远牵挂着故乡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盼望着故乡的亲邻乡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那水库里荡漾的碧波,那田地里欢快的水道,那水渠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还在耳边响起,似乎还在眼前奔流。我在谛听,我在寻找那一泓清泉。(原载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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