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寻找应对中国崛起的“B方案”

一张张卫星图显示出蓝绿色海水中隆起的耀眼沙带以及四周由各种辅助船只构成的复杂网络,这些图像触动了全世界的神经。这些人造岛屿形象地展示了中国在南中国海确立更多控制权的渐进努力,但更重要的是,它们象征着对美国的直接挑战,后者长期以来一直维护着对全球经济至关重要的一条航道的安全。

华盛顿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今年4月发布的这些图像,促使美国关于中国问题的辩论明显转向。华盛顿开始显露出惊慌失措。美国不仅对北京雄心勃勃的外交政策感到担心(无论是在南中国海问题上还是在中国推出自己主导的国际银行方面),而且还有一种潜在的担忧,即美国对于如何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不再确定了。

“过去35年、五届政府关于如何与中国打交道的共识被如此严重地瓦解,以至于我们已经对美中政策的根本基础失去信心,”约翰-克里(John Kerry)的前亚洲事务幕僚、现任华盛顿智库曼斯菲尔德基金会(Mansfield Foundation)负责人的季浩丰(Frank Jannuzi)说,“所以,人们开始寻找新的路径。”

10年前,时任副国务卿罗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敦促北京成为美国所领导世界中的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这一举动集中体现出美国当时对中国崛起抱有放松的自信态度。然而,如今华盛顿许多人士看到的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而是一个胳膊肘越来越硬的竞争对手和一项要将美国挤出亚洲的计划。

白宫仍坚持既与中国保持接触、又防范其日益增长的军事实力的策略。美中两国政府名为“战略与经济对话”(Strategic and economic dialogue)的年度峰会已于本周在华盛顿召开,白宫在会上应会强调双方合作的潜力。

但在为华盛顿更大范围的辩论定下基调的前政府官员、分析师及智库中,对“B方案”的寻找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们的建议各式各样,从进行重大军事支出到与北京方面达成一笔大交易,但这些建议都植根于对现状无法再维持的担忧。

担任杰布-布什(Jeb Bush)总统竞选顾问的佐利克认为,中国对美国所领导体系的挑战程度有时被夸大了,并指出北京在金融危机期间发挥了建设性作用。但他承认,“眼下是个不稳定的时期,而美国在很多这些问题上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多年来,华盛顿一直在抱怨中国的军事开支及其在网络空间的行为,但最近几个月,这种不满加剧了。也许相比其他所有议题,南中国海问题最多地改变了美国对中国崛起预示着什么的看法。今年年初以来,随着中国加速将礁石和沙洲公然改造成能够建设港口、机场及其他潜在军事设施的岛屿,从而打造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哈里-哈里斯(Harry Harris)所称的“一道沙长城”,五角大楼(Pentagon)一直在惊慌地观察。

此番疯狂造岛始于2013年中国宣布划设东海防空识别区之后。奥巴马政府2011年提出“重返亚洲”(Pivot to Asia)战略,部分目的是为了遏制中国。但北京方面的野心反而扩大了,尤其是自2012年底习近平上台以来。

中国应对海上争议的方式有时被称为“卷心菜战略”–缓慢、处心积虑地建设新的岛屿设施和海军力量,逐步改变南中国海的军事平衡。美国正在严肃对待被挤出一条重要海上大动脉的前景,这条海上通道承载了最高达半数的全球贸易运输量。

“他们正在剥卷心菜,每次剥一片叶子,”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前亚洲主管、现供职于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迈克尔-格林(Michael Green)说,“现在,对中国的发展轨迹有共识,但对应该怎么做没有共识。”

有关中国对美国企业和政府机构进行网络攻击的报道,放大了美国对北京方面立场转强硬的担忧。在其10年前的演讲中,佐利克警告称,美国不会容忍“对知识产权的猖獗盗窃”。然而,美国官员认为,否认这些指控的中国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加快了利用黑客技术获取商业秘密。

对中国网络威胁的偏执有时掩盖了这样的现实–美国也对中国做了一些完全一样的事情。在谈到近期美国政府人事档案遭到黑客攻击时,美国前国家安全局(NSA)局长迈克尔-海登(Michael Hayden)将这一事件描述为“令人肃然起敬的间谍活动成果”。他补充说:“如果要获取中国系统里的此类情报,我会毫不迟疑地去做。”

美国还被中国建设国际机构的努力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些机构可能挑战美国作为国际金融体系核心的地位。北京去年发起建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被许多人视为世界银行(World Bank)的潜在竞争对手–的倡议之后,奥巴马政府曾试图说服其盟友不要加入该行,至少要等到中国明确将在该行扮演何种角色之后。但是,英国及美国的其他盟友纷纷加入这一总部位于北京的机构,美国反倒被孤立。

华盛顿的一些人士也在密切关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是否会将人民币确立为一种官方储备货币,他们担心这将给予人民币挑战美元的重要合法性认可。

此外,奥巴马政府在亚洲实施连贯经济战略的能力在国会遭遇了相当大的阻力。亚投行之所以创立,其原因之一就在于,美国国会未能批准一项2010年的改革,这一改革本可以赋予北京在IMF中更大的话语权。后来,奥巴马政府又一直无法获得国会对一项12国参加的亚太贸易协定的支持,尽管白宫仍希望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得到其所需要的支持。

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一些关系最密切的盟友警告说,美国国会涉及这项贸易协定的投票对美国的亚洲战略至关重要。新加坡外长尚穆根(K. Shanmugam)表示,如果国会阻挠这项跨太平洋贸易协定,“人们怎么会认为美国可靠,又怎么会认为美国是个言出必行的国家?”

在局势日益紧张之际,3种改变美中政策的方法提了出来。

传统而言,推动美国政府对中国采取更强硬态度的游说集团,是受到鹰派五角大楼官员的推动。但现在这一集团正在获得外交政策当权派成员的支持。最引人注目的例子是美国外交关系协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发表的一篇报告,该报告由曾与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密切合作的前美国驻印度大使罗伯特-布莱克威尔(Robert Blackwill)和前美国国务院官员阿什利-泰利斯(Ashley Tellis)撰写。

除了呼吁美国保持对中国的军事“优势”以外,他们的报告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一点是,试探性提出动用冷战期间遏制苏联时使用的一些经济工具对付中国。他们呼吁大幅收紧对中国的技术出口,尤其是那些具有潜在军事用途的技术,并呼吁缔结故意将中国排除在外的区域贸易协定。

泰利斯表示:“得益于过去30年被纳入自由经济秩序,中国经济迅猛增长。”但他说,中国的增长现在“转向了基础的军事能力”。中国官方公布的1450亿美元(一些人认为更高)军事预算大约是美国的四分之一,但美国承担全球责任,而中国只是致力于其亚洲后院。

然而,此类方法可能促使北京方面采取报复性贸易措施,从而有可能影响到在华经营的美国公司。此类方法可能还违背了世贸组织(WTO)的规则。

其他人则呼吁美国反向行之,找到与中国和平共处的新方法。这种观点认为,美国在军事上相对中国仍然占有优势,因此最好努力在处于优势地位之际、而非十年后衰落之际确立新的现状。

华盛顿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Carnegie Endowment)的史文(Michael Swaine)提出了一项亚洲地缘政治协议的框架,这一协议将让一些最危险的潜在引爆点哑火。例如,它将意味着用更加严厉地限制美国对台军售、换取中国不对台湾动武的承诺,同时史文认为,中美两国应该合作促成朝韩统一和不结盟。

此类建议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当华盛顿和北京的领导人很容易遭受“卖国”的指控时,寻求达成协议在政治上就存在困难。许多美国观察人士相信,中国会认为此类举动意味着美国人软弱,因而此类举动非但不会促使中国寻求达成协议,反而会鼓励他们采取更为强硬的立场。接下来还要考虑亚太地区的反应。如果美国与中国缔结协议,日本和越南等国可能忍不住加大投资于自身的安全防御,以防范中国最终占据主导地位。

还有一类人则主张,美国和中国需要开发共同项目以帮助“一点一点地”建立互信。然而,尽管此类方法可能会创造某种稳定,但它解决不了南中国海等问题,而南中国海上的紧张局势有可能破坏美中关系的其他方面。

美国官员承认,中国近年来变得更难打交道了。但他们也往往对收到的无数反击北京的建议不屑一顾。他们坚称,即便存在重大争议,但两国政府也能够在关键问题上合作,无论是伊朗核谈判还是气候变化协议。甚至怀疑人士也知道,美国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努力与北京方面打交道。

美国政府一直利用这种焦虑来推动它与该地区各国的关系。美国扩大了与亚洲多国–从日本到越南–的军事合作。即便中国军事影响力范围日益增长,美国在亚洲仍有着令人生畏的地位。

佐利克表示,美国将有必要坚决回应两国在安全和网络方面的争执,但他认为,美国政府可以找到与中国合作的其他方式。中国渴望让人民币扮演更大角色,美国完全可以借此敦促中国在某种程度上对金融体系进行华盛顿早已渴望见到的改革,而不是将人民币视为美元的威胁。

他表示:“与中国经济改革派合作,事实上可能增进我们的国家利益。”

然而,美国政府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是南中国海。在过去一年里,五角大楼一直在准备反击中国的选项,这将包括在争议海域附近部署舰船和飞机。它传达的信息是显而易见的:美国不承认那些填海造成的土地是拥有自己领海的岛屿。

但美国政府内部并非全都支持此类主张。一些官员担心中国报复,而其他人则担心,美国眼下正在中东和欧洲救火,如果美中在这个时候发生冲突会对美国不利。

华盛顿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的埃尔布里奇-科尔比(Elbridge Colby)表示:“关键问题在于,如果南中国海这样的地方紧张局势出现急剧升温,能否不影响两国政府合作的其他领域。关于这一点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预知。”(来源: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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