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中国永远的痛

圆明园,曾被称作中国的“地面零点”(Ground zero),中国尽人皆知,海外知道的人却很少。

圆明园的命运是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痛,电影中经常描述,社交媒体时而热辩,国际间艺术品拍卖更会引发愤怒的争论。圆明园也在英国艺术品收藏方面留下一份争议性遗产–劫掠的珍品。

巧合的是,圆明园命运的一个中心人物是埃尔金勋爵,也就是从希腊搬回大理石的那位埃尔金的儿子。不过其间也还有另外鲜为人知的一面,我一直在深究。这牵涉到我的祖辈托马斯-鲍尔比(Thomas Bowlby),他是英国最早的外派记者之一。一名学者曾经这样描述说,托马斯-鲍尔比被中国人折磨致死、英国因此报复、火烧圆明园,这是“改变世界历史”的一个瞬间。现在,圆明园只是一片废墟。每天吸引大批游客,到这里来接受政府组织的“爱国教育”。鸦片战争末期,西方派军远征、强迫中国打开国门,统领英国军队的是第八代埃尔金勋爵。

随同埃尔金前往中国的是《泰晤士报》记者托马斯-威廉-鲍尔比。埃尔金形容鲍尔比“很好相处”,而且可以帮助自己提升在国内的形象。远征中国的途中,两人犹如文化游客、交往不错,曾一同在埃及游览金字塔。抵达中国后,鲍尔比在报刊文章以及个人日记中描述了对中国生活许多方面的仰慕:比如卓越的建筑、精致的花园。

不过,文化仰慕也伴随着残酷的战争现实。鲍尔比还报道了英法联军“一边倒”地一路攻向北京;英军新型的阿姆斯特朗大炮给中国人带来“可怕的伤痛”,“碰上什么都彻底摧毁”。军力强大,鲍尔比相信,中国统治者“不久就会求饶”。他希望能亲眼看到战争的结束,因此和由英法官员组成的代表团一道出发,前去谈判中国投降。后来发生的事证明,这是致命性的失算。

与此同时,法国军队抵达北京和圆明园,开始动手收敛瓷器、丝绸、古籍,或者干脆销毁找到的东西。不久,英国军队也加入进来。一位目击者这样描述,“军官和士兵好像暂时精神错乱。”埃尔金勋爵抵达后,最开始也曾在日记中描述他的震惊,“战争充满憎恨。看得越多、越憎恶。”

但是,掠夺早就是军队报酬的一部分。军队的传统是分享战利品,军官、士兵均有分成,部分现金用于补偿阵亡、受伤的士兵家属。也许,这原本有可能成为劫难的终点。不过,后来传出消息,去和中国协商投降的使团被扣押,其中一些成员-包括鲍尔比-被酷刑折磨、惨死。

作为回应,埃尔金勋爵下令英国军队烧毁圆明园。后来,埃尔金曾经写道,纵火是为了“通过庄严的惩罚举动,表明一项严重的罪行给我们带来的……震惊与愤怒……”他也非常担心自己在国内的声誉。据信,他曾经告诉一位法国指挥官,“如果我不为他们的记者报仇,《泰晤士报》会怎么说我?”焚烧圆明园,用了好几天。

我前往埃尔金家族位于苏格兰的古宅,走访了现任埃尔金勋爵。他从家庭档案中拿出一张素描给我看,这是一位英国军官画的:英军总部,鲍尔比惨不忍睹的尸体装在棺材里。谈到祖先,埃尔金勋爵说,“有些事,也许你会选择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同时,你也必须判断那个特定时刻的感受,非常强烈的感受。”

中国拒绝这样的诠释。中国学者王道成说,“他们这样说是为了给自己的行动找依据。这样做是为了保持他们所谓的道德高地。”圆明园被烧毁之后不久,第八世埃尔金勋爵率军列队进入北京,排场,象征着英国和西方的强势、中国的羞辱。此后的岁月,中国经历了现代化、结束帝制、战争、共产党建立政权等等历史事件,对圆明园的记忆有所淡忘。文革期间,圆明园遗址继续遭到破坏。

不过,1989年天安门事件以来,中国领导人试图通过强化历史的爱国自豪感加强统治,教导中国人只有今天强大的政府才能拒绝重演19世纪外国列强带来的耻辱。圆明园的一片废墟,正好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中国也更加关注英法联军掠夺到欧洲的艺术品。最近,成龙的一部电影又在数以百万计的中国人心中激起愤慨。《十二生肖》讲的是成龙苦寻圆明园最著名的流失文物兽首,与西方收藏家、博物馆斗智斗勇。真正的流失文物调查人员虽然不会使用暴力,但看上去决心丝毫不次于成龙。

中国文化部下属的国宝工程公益基金会负责人牛宪锋说,“我们正在计划采取一系列行动……中国永远不会放弃索回被掠夺、被偷盗珍品的权利。”研究人员刘阳曾经花了15年的时间跟踪艺术品。他说,每次写信查问、“英国的博物馆从来不回信。”但是,他已经收集了一大批被掠珍品的照片。

他甚至还有一张英国士兵从圆明园抱走的那只哈巴狗的照片。这只“北京狗”后来被送给维多利亚女王。哈巴狗第一次进入英国,起名“赃物”(Looty)。“赃物”一张画像仍然归属皇家艺术藏品。不过后来报纸报道说,皇室内其它的狗看不上“赃物”的“东方习性和外貌”,“赃物”从白金汉宫被流放到桑德林汉姆庄园(Sandringham)。

皇室还收藏着其它一些据信和圆明园有关的艺术品,包括中国帝王的权杖、屏风等。伦敦的“华莱士收藏馆”(Wallace Collection)有圆明园的杯。英国军事博物馆内也有不少物品。比如肯特郡的“皇家工程兵博物馆”内,副馆长詹姆斯-斯科特给我看了一件1860年远征带回来的珍贵玉雕。他说,给这类物品贴标签“很敏感”,“实际上,我们根本不提抢掠(Loot)字样。我们希望尽可能提供中性的解说。”

拍卖行也需要保持同样敏感。现在,有富裕的中国人竞拍(圆明园流失)文物,但是,这会引起更大的不满,因为在许多中国人看来,这等于花钱买回来被别人偷走的珍品。那么,埃尔金家族呢?今天的埃尔金勋爵是否认为珍品应该还给中国呢?埃尔金勋爵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争论点。但是,物之美是固有的,不管它在什么地方。”他拿出一对鹳鸟铜雕给我看。这是日本天皇赠送给中国皇帝的,第八世埃尔金勋爵当年从北京带回来。然后接着说,“这样的事会有发生。向前走更重要,而不是总在朝后看。”

英中关系确实是在展望一个新未来。中国人意识到,索回流失文物非常困难,但他们非常希望,至少英国人应该更加公开承认历史。法国人对昔日的遗憾更加公开。作家维克多-雨果曾经写道,“我们自称文明、说他们野蛮。这就是文明对野蛮的所作所为。”近期,贝尔纳-布里泽(Bernard Brizay)所著的《圆明园劫难》(The sack of the Summer Palace)已经被译为中文,颇受好评。

在英国,压倒性的重点是未来–中国的投资、贸易,而不是过去。英国首相卡梅伦曾经说过,要和中国建立新型“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的伙伴关系”。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剑桥公爵不久也将访问中国。但是,也许有一天,构筑这样的关系意味着重提中国仍然没有忘记的痛苦过去。

但是,即使在中国,记忆也是选择性的。我发现,1860年那段历史有些片断也已经被埋葬。我去寻找托马斯-鲍尔比的葬身处。没有找到墓地,看到的是一片高尔夫球场。(来源:BBC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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