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放弃的维尔玛·德莫森

华裔导演李嘉慈(Karin Lee)将加拿大女子维尔玛·德默森(Velma Demerson,1920~2019)传奇而坎坷的一生搬上了银屏,纪录片《不可救药》(Incorrigible)正在加拿大各大城市展映。

李嘉慈在接受加广中文的采访时感叹说,自己第一次见到维尔玛是在2016年,已经96岁的维尔玛思维敏捷,聪慧坚定,而且依然是位斗士,为女性权益发声,为自己的权益发声。李嘉慈说,”她出生在一个对有色人种充满歧视偏见、种族主义的时代,但她个人对此有超越时代的认知。她令人感觉难以置信,她的人生超越了种族和性别,体现了人性和普世价值。”

她表示,这是关于一个平凡的年轻女子,什么都没做错,只是爱上了一个异族男人而遭受歧视与苦难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制度性种族主义如何毁掉两个相爱的年轻人的生活,并毁掉他们拥有幸福健康家庭的可能性的故事。她强调,维尔玛的故事直到今天依然具有现实意义,让我们理解,加拿大现在的多元文化并非理所当。

这部纪录片的动画部分出自著名华裔动画制作人常虹之手。《不可救药》在去年的”北方好莱坞电影奖(North Hollywood Film Awards)”得到了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导演。

爱上华裔的代价
维尔玛·德莫森出生在新不伦瑞克省,父母离婚之后,她跟随母亲搬到了多伦多。18岁那年,在一间中餐馆,她遇到了当侍应的华裔青年叶哈利(Harry Kum Keuy Yip),两人一见钟情。维尔玛在出版的同名自传中描述这一段爱情,”他非常英俊,非常有魅力,温和,非常现代”。在深入分析这段关系时,她写道:”我俩都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他因为自己的华裔身份,我因为父母离异。”

加拿大政府在1923年通过了《排华法案》,之后的24年时间里,完全禁止华人入境。这是加拿大历史上唯一针对特定族群制定的歧视性法案,华裔遭受当时社区和媒体的妖魔化。当父亲得知维尔玛与一名华裔年轻人恋爱同居的时候,迅速赶到了多伦多。一个早上,他带着警察闯入了维尔玛和哈利的住处,警方将她拘捕。

随后,依据安大略省的《女性收容法规》(Women Refuge Act,1897-1964),在没有律师和家人在场的情况下,法官迅速判她进入感化院贝尔蒙特之家(Belmont House)一年。她当时向法官求情说,自己已经怀孕,而且他们正打算结婚。维尔玛认为,如果自己的未婚夫是个白人,法官一定会放过自己——但她的未婚夫是名华裔。在纪录片中,维尔玛简单明了地表示,这就是种族主义,赤裸裸的种族主义。

这是她一生厄运的开始。在贝尔蒙特之家关押一个月后,她与47名女性被秘密转入了莫瑟教养院(Mercer Reformatory)——也就是安大略省臭名昭著的女子监狱。在那里,她们被关进狭小而没有窗户的监牢,相互不许讲话,每天还要从事繁重的劳动。更为可怕的是,狱医格斯特(Dr. Guest)对这些女性非常残忍野蛮,比如,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给已经怀孕的维尔玛做妇科小手术,给她注射或服用一种叫做磺胺的药物。

维尔玛形容,那段时间,她的内心完全被恐惧占据,生存的本能战胜了一切。但儿子小哈利三个月大时,被狱方带走送进医院,一度令她企图自杀。人们后来才了解到,格斯特医生是当时所谓加拿大优生学协会的副会长,目标就是”纯洁加拿大人种”。维尔玛也质疑,监禁期间出生的小哈利,一直多病,包括各种皮肤病症,是由于这名医生在她孕期以及生产时进行的”治疗”导致。

失去加拿大国籍
维尔玛获释之后,再次找到了叶哈利,两人决定结婚。李嘉慈认为,他们俩人是真心相爱的,希望安静幸福的家庭生活。可惜当时的社会环境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三年。他们的经济状况始终拮据,小哈利多病。儿童服务机构的社工就劝说维尔玛,你自己看着还是个孩子,不如把孩子送去寄养家庭。俩人同意了。

她和哈利的婚姻也出现裂痕。在哈利把他们卖掉家具等积攒的35块钱在赌桌上输个干净之后,维玛尔感觉,这段婚姻已经没有了未来。儿子小哈利因为混血儿的身份,不为加拿大主流社会接受,而华裔社区竟也歧视他,轻蔑地称他”Siwash” —— 对太平洋地区原住民的歧视性称呼。维尔玛决定带着他去香港生活,希望他能在不受歧视的环境下成长。

1948年,她第一次申请护照,才惊讶地发现,因为和外国人结婚,自己已经被剥夺了加拿大国籍。护照申请机构的官员对她说,你是中国人,你应该申请中国护照。维尔玛不得不使用了她在父母家时使用的名字,才“违规”申请到护照。而一直要等到2004年,她才重获加拿大公民身份。很可惜,在香港,她带着小哈利也无法立足。一年之后,她决定先把儿子送回加拿大,让他生活在父亲身边。但当维尔玛回国之后才发现,哈利又把儿子送去了寄养家庭。

纪录片中,谈及儿子,维尔玛充满遗憾,自己最终没有得到与儿子和解的机会。儿子12岁的时候,法庭依据儿子的意见,把他的抚养权判给了寄养家庭。小哈利把关于亲生父母的所有信息都销毁了,称自己是个”弃儿”;周围的人甚至不知道,他有一个白人母亲。据媒体报道,1966年,26岁的小哈利,在独自游泳时哮喘病发作死亡。

从未放弃寻找公义
维尔玛后来曾在政府部门工作,她也再婚,并又有了两个孩子。此后几十年的的时间里,她一直会想到自己遭受的不公,以及带给她和她儿子的悲剧性影响——她决定要为自己讨还公道。她的代理律师克皮托(Harry Kopyto)表示,事情发生六十年之后,维尔玛找到自己,问道:你能帮我找回公道吗?

事件早已经过了追诉期,但看着年迈而坚定的维尔玛,克皮托表示,自己会竭尽所能。他们开始寻找打赢这场官司的法律依据。律师克皮托说,”我终于意识到,把维尔玛送入监狱的法律属于刑法,而在加拿大,只有联邦才有权制定刑法,换句话说,安大略省通过这项法律是不符合宪法的。”他也指出,这项女性收容法,充满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比如,当中规定,”乱交、未婚先孕、当众醉酒、卖淫或流浪等行为”,都可能被送进监狱。

晚年的维尔玛感叹说,我想到那些和我一样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女性,那些祖母们,被强迫的罪恶感,对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对待羞于启齿,而事实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维尔玛·德莫森说,”我想传达给女性们的最重要的信息是:这不是你的错。”2002年,82岁的维尔玛终于收到了安大略政府向她发出道歉信,就给她和她的儿子带来的无可逆转的伤害而道歉,并给予赔偿。但她并没有就此止步,直到去世,她都在为像她一样,基于安大略省这项恶法而遭到关押的女性,或是因结婚而失去国籍的女性呼吁,要求联邦政府的道歉。

“她是榜样,是鼓舞”
李嘉慈导演表示,维尔玛是一个榜样,为女性带来鼓舞。李嘉慈说,”如果你看现在的米兔(Me Too)运动,女性勇敢揭露有权力的男性对她们伤害,而维尔玛要面对的是整个政府。”纪录片中,观众可以看到,维尔玛为自己的案子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收集证据。她去了当时自己被关押的地方,甚至找到了当年的”治疗”记录,以证明她受到了故意的虐待、成了实验品,也证明政府的做法是错误的。

李嘉慈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是,这部《不可救药》没有在维尔玛去世前公映。2019年5月,她向弥留之际的维尔玛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部纪录片拍成,让更多观众了解她艰难而勇敢的一生。(来源:RCI)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