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笼罩着唐人街

一场大雾,铺天盖地,严严实实把多伦多的唐人街罩住。

我站在士巴丹娜道和登打士西街的交汇点,欣赏着眼前这个奇妙的乳白色世界。龙城商场和住宅大厦失去往日线条明朗的轮廓; 文化中心悄然隐没得无影无踪。街车咚当咚当的声响由远及近,到眼前才露出它庞大的身影,断断续续的行人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此刻,只有矗立在街心的红色“龙门“仍清晰地焕发着迷人的姿彩。两条盘踞在圆柱上的雕龙活灵活现,简直就是在腾云驾雾。东方的龙啊,而今飞跃在西方世界,栖身于被华人称为海外故土的唐人街。它眷恋着这里浓郁的乡音乡情?它在庇护着远离家园的炎黄子孙?它…… 撩起我多少遥远的回忆和遐思!

记不起“唐人街”这个字眼是从父辈的口中还是在课堂上听到的。小时候,只依稀知道一些同胞侨居在海外,在那些较多华人聚居的城市里就有唐人街。唐人街,多么有趣诱人的地方,商铺挂着中文招牌吗? 来往的人都讲中国话?它像我们见惯普通大街,还是有着飞檐绿瓦的宫殿式建筑?而令我最感兴趣的是,它的东方风格为何和西方的特性融合在一起?后来,在亲人的书信里,在书本的介绍中,我对唐人街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就像眼前浓雾笼罩下的唐人街一样,仍然模糊不清。

命运的安排,我也随着移民的同胞群来到北美洲,亲睹多伦多的唐人街。那时的龙城未曾出现,只有一座古老的教堂;而文华中心的旧址,仍是有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文华村”。一切,都似乎是那么平凡。如果把唐人街移放到国内的市镇,它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街市。然而,在满眼金发碧眼、满耳ABCD的洋人世界里,对于离乡背井的新移民来说,它无疑是一片无限温馨的地方。一张张恍似相熟的脸;一句句带有亲切乡音的言语,让人暂时忘却无根漂泊的惆怅。从东半球到西半球,从熟悉的故土到完全陌生的大地,变化之大,何止一个太平洋?!唐人街,像一根无形的线,把你和故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些年来,我喜欢唐人街,每有闲暇就到这里来走一走,像寻觅失落的情感,有时竟然流连忘返。那些普通的超市、酒楼,总像在向你默默诉说着加国华人的故事:有悲有喜,有痛苦也有欢乐。不是吗?多少年前,当我们的祖辈来到这个枫叶之国的时候,只能在冰天雪地的荒原当筑路劳工。那横贯加国的“大动脉”,哪一根枕木没有洒下华工的血和泪?哪段路基旁没有淹埋着华工的白骨?耻辱的“人头税”和“排华法”,更令我们的祖辈抬不起头,挺不起腰。

幸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华人,而今不再是“苦力”的代号,也不再只是经营洗衣店、杂碎餐馆。展望这片连接两大洋的辽阔土地,华人活动的空间已远远超越了唐人街的范围。工商贸易、卫生医疗、文化事业以至政坛,哪一个领域没有炎黄子孙的面孔?华人,在这块多元文化的土地上真正扎了根。你看在大多伦多地道,除了传统的唐人街,华人的足迹、家居、商场几乎遍及每一个角落。

啊,唐人街,虽然你不再是华人必然的落脚点和聚居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华人社区的象征,是多伦多一个具有地方文化气息的旅游点。但我仍然爱你。你记录着加国华人的百年奋斗史;你浓缩着龙的传人万里扯不断的故乡情。眼前虽然大雾笼罩,一下子看不清你的样貌,但在我的脑海里,却早已深深地烙印着两条轨迹:在地域的横断面上,从东方到西方,一条多么遥远的航线;而在历史的纵深处,从梳着辫子的“唐人”,到堂堂正正挺胸扬眉的中国人,更是一条漫长的路。

雾,笼罩着唐人街。破茧而出的红日正在用光芒撕碎着这厚厚的雾纱。商铺、街车、行人仍然若隐若现,但盘踞在红柱上龙似乎已承受了丝丝阳光的恩赐,显得更加生动活泼,就像正在养精蓄锐,然后即将奋力一跃,腾云驾雾升上太空。

啊,唐人街,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当雾气散尽,你将坦然出现在这个现实世界。也许,新一代的移民,或者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竹升子”,都不再依恋着你。但我相信,你不会式微,更不会消失。只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唐人街,你将以怎样的崭新面貌呈现在我们的子孙面前!(文/姚船,来源:R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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