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都会生出一种怀旧的心绪,总想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这种“回望”的情结,像是一条细细的根,深埋在岁月的土壤中,一旦被触动,便会牵动心底柔软的记忆。此次回国,难得儿子同行,“寻根”便成了我们旅程中格外有意义的一部分。
在探访了母校——双峰二中之后,我们驱车回到了老家。那是一片早已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土地,青山依旧,村头那口老井还在,只是周围的瓦房换成了新楼。按家乡风俗,返乡第一件事便是去祖坟祭拜。我们带上香烛纸钱,沿着乡村公路前行。秋日的山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吹散了旅途的疲惫。站在祖坟前,我静静鞠躬,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既是对往昔的追忆,也是对血脉相承的感念。儿子虽不太明白其中的意义,但也郑重地学着我的样子行礼,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传统在悄然传承。

回到家中,亲戚们早已备好丰盛的饭菜。按照惯例,这是团聚的时刻。饭桌上,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问我在国外的生活,也问儿子读书的情况。儿子虽然言语不多,却吃得津津有味,尤其对伯母做的鲜鱼和淮山炖排骨赞不绝口。看着他一碗接一碗,亲戚们纷纷笑道:“小伙子有出息,吃得香就是好!”那一刻,饭菜的香气与亲情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家的味道再次鲜活地回到了心间。
傍晚时分,乡间的空气带着一点凉意。我们返回酒店,晚饭后信步走到河边——我也说不清这该叫“湄水河”还是“测水河”。儿子忽然问我:“爸,你小时候都怎么玩?”这是他少有的主动提问。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那时候啊,可没什么‘娱乐生活’。我们的主旋律不是‘找乐子’,而是‘勤快干活’。”我告诉他,我们每天要下地打猪草、上山捡木柴、放牛割稻。唯一能称得上游戏的,大概就是夏夜里,村里十几个孩子聚在田野间玩“枪战”。所谓“枪”,不过是木头削的条棍子;“子弹”呢,则是喊出来的声音。但那时的我们,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我告诉儿子,那时候是真的穷。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买一块几块钱的电子手表,可一直没能如愿。上高中时,我终于有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如今想来,那简直是一辆锈迹斑斑的“老爷车”。我们住校,每逢周五放学,都要步行十几里路回家。如果运气好,能遇到同乡顺路搭一段拖拉机,那真是莫大的幸运。周末回家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到水塘边刷洗运动鞋——那是我们最“贵重”的物品。周日再穿上它返回学校,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一罐辣椒酱,那是住校生的“生存装备”。
听着我的讲述,儿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消化着这些“贫穷的记忆”。良久,他轻声说道:“那你们那时候,会觉得幸福吗?”我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没有今天的物质条件,但那时候的快乐很单纯。我们相信勤劳会带来改变,也相信读书能让人走出小山村。”
走着走着,话题渐渐转到人生的选择上。我告诉他,一个人要想取得一定的成功,大体有两种路径。其一,是天赋极高的人,他们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脱颖而出;其二,则是像我们这样资质平平的普通人——靠勤奋、靠毅力,也靠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人一生不可能独行,懂得感恩与合作,往往能让你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遇到“贵人”。
儿子认真听着,接着又问我:“那你当年是怎么学英语的?是不是一开始就很厉害?”我笑着摇头。“不,那时我根本不算‘厉害’。高中三年,我还处在懵懂阶段,对未来毫无概念。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真正意识到要改变自己。”我告诉他,那段时间我几乎把戴尔·卡耐基的书都读了一遍——《人性的弱点》《语言的突破》《成功之道》,这些书让我慢慢学会如何与人沟通,也让我敢于在公众场合发言。

为了提升英语,我还是走了一些巧途。午休时,我常常溜进外教楼,主动和外籍教师聊天,并借到一些英文原版书籍,逼自己多看多听。那时没有网络课程,也没有翻译软件,全凭一本词典硬啃。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口语越来越顺,思维也变得更加开阔。可以说,大学四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它让我从一个内向的乡村少年,成长为敢于追梦、敢于表达的人。
我们继续沿着河岸走着,夜幕悄然降临,河面上映出点点灯火。儿子静静地听完我的讲述,忽然轻声说:“爸,其实我也想去看看你读大学的地方。”那一刻,我的心被一种温暖包围——原来这趟“寻根之旅”,不仅是回望我的过去,更是在为他种下理解与传承的种子。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那正好,下一站,我们就去我读大学的城市。”他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夜风轻拂,河水依旧缓缓流淌。此刻,我深知“寻根”的意义早已超越地理,它是一次心灵的回归——回到那个淳朴、坚韧又充满希望的自己;也是一次生命的接力,让下一代在了解父辈的脚印中,找到自己的方向。
行走在中国的大地上,我和儿子都在各自的“寻根”路上前行——一个寻找来处,一个寻找未来。而这条路,正如脚下的河流,虽蜿蜒曲折,却始终奔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