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北门

小县城袁家庄,早年间只有一条依山傍水而建,南北走向,不足五百米长的街道。没有城墙,更没有护城河,却有一道北门。实际上就是在北边的街尽头有一道大点的木门,一早一晚开启和关闭。现在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依稀记得北门的样子,可北门作为地点,本地人都知道。

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的城门只能挡住本分老实的乡下人夜晚出入老街,至于匪、盗和小毛贼之类的人来说就形同虚设。

我还是小孩时,就常到北门去玩。那时的北门就只有位置,早已没见门扇和门框了。北门口住着一个杨姓老汉,腿有些瘸,眼睛有点眨巴,走路须杵着一根木棍,腰也弯得直不起来,头上一年四季用长布巾包裹着,大人小孩都叫他杨家喜娃子。这人脾气不好,小孩都爱逗他取乐,直呼他的名子。他嘴嚓子厉害,尽拣些难听的话骂人,他越这样,小孩们越说一些让他生气的话,他举起手中的木棍,做出打人样子,都知道他瘸着腿谁也追不上,孩子们笑一会就散去了,他还坐在他那两间贴着山坡而建的茅草屋前的石条上生气。但是县城北边乡村进城赶场的老人,喜欢坐在他门前石条上歇脚与他谝闲聊天。

北门虽小,可北门曾见证了县域内发生的许多重要历史事件。

民国年间,秦岭深山匪患不断,本县两任县长都被土匪所害,新任县长赴任途中经过袁家庄,在此盘桓数日不敢去老县城上任,就那几天他作出重大决定,将县城搬迁到袁家庄,后来才有了民国十五年,他率领县衙大小官吏和众百姓弃老县城,南迁袁家庄的历史,当时就是从北门进入袁家庄的。

出了北门,走几十步就到椒溪河边。据县志记载,民国十九年椒溪河发特大洪水,天一直下着大雨,水位不断上涨,时任县长数次出北门看水情,看着看着水将淹没袁家庄街道。县长和民众万分焦虑,迫不得已,他按着谋士们建议以及民间的传说,在北门外设香案,燃香祷告,并宰杀白色大雄鸡,连同官帽和官鞋一并抛入河水中。说来也奇怪,雨渐渐小了,水位也开始回落,袁家庄保住了,都认为那是县长的功劳。

1949年12月19日西北野战军咸阳军分区司令员宋飞率领独立九团,前来解放袁家庄,国民党政府最后一任县长,带着百十号工作人员,弃城出北门,逃至距袁家庄七十多里外的东河台躲藏起来。宋飞司令员写了一封劝降的信,派街上居民肖庆良去送信。他拿着信出北门,找到这伙人。旧县长被宋飞的劝降信说服了,第二天带着他的人入北门,在县衙门前,向解放军投降。宋飞部未费一枪一弹,解放了袁家庄。

1964年的秋天,龙草坪公社东河台大队,发现一只华南虎,多家农户的牲畜被这只老虎吃掉,还连连发生伤害过往行人的大事,一时搞得人心惶惶。公社几名干部,手持步枪,寻找了两天,将老虎击毙。他们把这只老虎的皮剥下后,派人送到县上。四个人抬着虎皮,从北门进入袁家庄,送到县粮站仓库大场里。虎皮用针线缝合起来,内装稻谷壳,把虎皮撑起来,如同老虎活着一般大小,并将虎皮挂在檐口下。屋檐虽高,老虎的尾巴已触在地面上。袁家庄的人未见过老虎,一时人山人海,都到粮站仓库来观看。我虽只是几岁的小孩,可仍清哳记得当时的情境,竟然双手抓住老虎的尾巴摇来摇去。俗话说,人死如虎,虎死如泥。假如不是一只死虎,我还敢抓它的尾巴吗?“老虎屁股摸不得。”据说那只我摸过尾巴的老虎是秦岭大山里最后的一只老虎,从那以后,再无人在秦岭里见过老虎了。那只老虎皮,后来又从北门抬出去,一路北上,送到省林业厅,至今仍陈列在林业厅内,成为人们对秦岭老虎的最后记忆。

老街正在改造,原来木结构的瓦房拆得还剩三五户了,全建成四五层高的楼房,政府出资,给这些楼房“穿衣戴帽”,远看古色古香,近看全是水泥仿制,老街也将同它的北门一样,被时光湮灭,它们将一起作为记忆存于人们心中。(文/陈永明,2017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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