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记

靳大爷80多岁了,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黝黑泛红的脸膛,黑白相间的胡须,炯炯有神的双眸,粗糙的大手和稳健的双腿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人们为年事已高却如此健壮的老人暗暗称奇。实际上,他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田里来,地里去,从春忙到冬,没拾闲儿过。

然而,他辛苦培养的儿女们,先后进了城。打从老伴过世后,孤伶伶地一个人生活。身在城里五十来岁的儿子看不过眼,非要接他过来,以尽人子之孝,也好让老人家安度晚年。不管怎么不愿意,硬是从山沟把他接来。

儿媳妇为了让老爷子高兴,做了周密细致的安排:为他彻底打扫了房间,在床上换了一套崭新的被褥;还特意跑了好几趟超市买了许多可口的食品。可是,老爷子来了十多天就没露过笑脸。仅仅过了两个月,就提出非要回去不可。儿孙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轮番劝说:您在这不是享福么,回去干嘛。儿媳妇也说:爹,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有什么……,不等她说完,老爷子终于开了腔:等晚上人齐了我一堆儿说。

这天晚上儿媳妇为哄他高兴,活跃气氛,特把自己妹妹一家都请了来;还使出混身解数,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佳肴,餐桌上摆满时令菜品、生猛海鲜。虽然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老爷子却不动筷子。一会儿他呷了一口酒道:这些东西我就是不爱吃。大家愕然。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我知道花钱不少,又费了很大功夫。可哪有咱老家白菜粉条儿炖大肉香,再就上外焦里嫩的贴饽饽,还不把你们大牙馋掉。儿孙们一听,个个伸出了舌头。

他接着道:再说这睡的是什么地方?软乎乎地,一躺下两头高,中间低,一动一忽悠,就像睡在牛背上。一宿好觉也没睡过不说,起来后腰也酸、腿也疼,哪有咱家热炕头舒坦。说得大伙儿直喷饭。

就说这茅房吧……边说边指着卫生间:“偏偏安在屋里,也不嫌臭。我蹲了一辈子坑,非叫坐着屙,害得我好几天屙不出。后来还是我自己想出主意,蹲在尿盆上屙完再倒进去,受大罪了。”说得孙儿们前仰后合,直喊肚子疼。

最难受的,到了白天你们上班上学的叽哩咕噜全走了,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跟坐大牢有啥两样。若在老家跟老兄老弟们唠唠嗑、下下棋该多美啊!

最后他把嗓音提高八度:如果你们真孝顺我,赶快把我送回去。以后有时间隔三岔五地看看我就行了。

老爷子一席话使儿子感慨万千,不禁回忆起自己在农村的生活,那种天真浪漫又自然的情趣。他饱含着热泪说:爹!我明白了您的心思,我一定送您回去。

当他一下车,看到葱郁的山峦,潺潺的清泉,青青的大地,碧兰的长空和迎接他的乡亲们,终于绽开了久违的笑容。(本文已登载在2006年12月天津老年人大学主办的《中华老年文学》创刊号;2007年5月天津广播电台《夕阳红》节目中播出;2010年3月在《天津社会保险》第一期中登载;2010年6月由“中国散文学会”、“北京时代文汇文化传播中心”评为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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