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安泽失言看美加种族歧视

杨安泽失言
2020年3月,杨安泽在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发表文章,说在杂货店有人用责备的眼光看他,他对自己身为亚裔感到有些羞耻(“I felt self-conscious – even a bit ashamed – of being Asian.”)。他说在成长过程中,有时有这样的感觉,但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在全球华人中,他马上千目所视,千夫所指。他竞选美国总统,有人认为他十全十美,现在是十无十缺。有人认为他竟然痛诋自己的族裔,跳到池里淹死都不能洗净他的羞耻。我们必须了解“身为亚裔感到有些羞耻”这句话产生的背景,否则就是局外论事,事后论人。

杨安泽的父母从台湾移民美国。父亲是加州大学的物理博士,在IBM和通用电器从事研究工作。杨安泽在纽约出生,哥伦比亚大学法律学院毕业。他创办了非牟利机构,“为美国创业(Venture for America)”,挑选美国顶尖大学的学生,给他们二年的奖学金,到美国发展中城市有潜力的新创公司工作或做见习生,事后他们留下在原公司工作或自己创业。他的目的是为美国制造就业机会。2017年,他注册参与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他主要的政纲,是向每个成年人每月提供一千美元基本收入,以对付自动化所造成的职位减缩。2020年2月,他在新罕布什尔州初选(New Hampshire Primary)失利,宣布退出竞选。事后他出任CNN的政治评论员。

美国的人口普查称源自远东、东南亚、南亚的人为亚裔。美国的独立宣言和宪法,承诺任何人都有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幸猴子变成人,还长着尾巴。事实上黑人、印第安人,亚裔,至今仍没法与白种人公平竞争。美国和加拿大的种族歧视,基本上相同。这两个国家,都由英裔人统治。英裔人口最多,移居北美的历史最长。势力最大,机会最多。所有公私机构,越高层越多英裔人,到了最高层,可能清一色是英裔,所以美加的主流社会,就是英裔。英国人建立了大英帝国,几乎征服了全世界,所以英裔很自然的就具有优越感,看不起其他族裔,至于大英帝国的建立,屠杀一亿五千万人。加拿大东部沿海四省的印第安人给杀到绝种。强迫中国开放鸦片贸易,令中国又因鸦片而死了多少人?这种种悲剧英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惜,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所以生出来黑发黄肤,鼻子用铁钳拉,也不能好像洋人那么挺,皮肤吃漂白丸,也不能有如洋人那么白。如果我们可以在苍穹盘旋,观察一轮才投胎,特朗普夫人一定累得没法保持她的身材。对英裔人来说,亚裔是陌生人,因陌生而生疑心,因疑心而生歧视和排挤。在我们这代人的成长过程中,住的是城市中最穷的小区,除了出现了几个医生和大学教授,亲戚朋友所处职位,都是最底下的:厨师和服务员、礼品店、洗衣店的店员。律师、会计师、地产经纪、公务员都没有,有些英裔人见到我们,眼神充满了仇恨和轻蔑。所听到对我们的评论,都是负面。

在一班同学中,成绩最好的,往往是中国人或印度人,但毕业后,最迟找到工作的也是他们。主流社会的评论是: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找工作,中国人和印度人,花大量时间和金钱去追求好的学历,但得不到和英裔人一样的回报,英国、美国名牌大学的博士,在联邦政府工作,可以做到副部长。亚裔只能做到没有实权的中级顾问。到踏入职场之后,我们发现英裔人什么都不懂,就可以做同一职位,你要比他能干三倍,努力三倍,我们与英裔人的关系,步步为营,穷于应付。到头来要升级时,还是先升他们。要炒人时,则先炒你。美加的英裔人,对种族歧视都抱强硬态度,说道:并没有种族歧视。一个人给人不好对待,是因为他没有做好。歧视就好像做爱一样,人人都做,但没人肯公开承认。十五年之后,那些一同出道的英裔人都身居要职,自己却仍是小职员一个。

华裔很缺乏机会。有一句话反映了这个事实:“连一个中国人的机会都没有。”(Not a Chinaman’s Chance)华裔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常因竞争而互相妒忌,互相倾轧。华裔社区,充斥着谩骂和无妄的恶评。有些人只想同行混不下去而搞风搞雨,好令自己独霸市场。今天亚裔就业,很快就碰到玻璃屋顶,再升不上去。亚裔在美国,是经济差异最大的种族。纽约的亚裔,是美国最贫穷的移民群体,有些华裔在三藩市和温哥华住了五代人,人家还认为他们是外来人。

我们这一代人,从歧视和排挤中走过来,难免有时对自己身为亚裔感到有些羞愧,虽然这可能只是刹时几秒钟的感觉。但有些事情只能心照,不可言传。很多父母,都曾经感到自己的孩子很讨厌,想不要他们。这种话讲了出来,大家认为你大逆不道。人生几十年,很多人都动过自杀的念头,但不能讲,一讲人家说你神经不正常,要抓你去看心理医生。中国人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些人认为有“天人感应”,才有因果。“天人感应”并不存在,所以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报。这些话都不能公开讲。杨安泽把心里的感想和盘托出,为社会所不容。但是他反映了我们这一代人偶然的感受。我们的奋斗,已经见效。我们的下一代和新移民,不需要再好像我们以前一样生活,他们没有同样的感受。

其实在16世纪之前的二千年,世界的文化中心是亚洲。在大唐盛世时,长安有一百万人包括十万移民,那时伦敦是小镇。如果有人说将来伦敦会统治全世界,没有人相信。中国有悠久辉煌的历史。四大盛世时期中国文化达到世界文化的巅峰,纸和印刷也名列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没有它们,就没有今天的世界文化。中国已经崛起,华裔也已脱贫。不论过去现在,不应因身为亚裔而感到羞耻。

归化能否消减种族歧视
在特朗普称“新冠肺炎”为“中国病毒”之后,《纽约日报》(New York Daily Times)报导在一星期内,美国发生了六百宗向亚裔人咒骂、吐口水、殴打的事件。杨安泽在他的文章上提议,我们亚裔必须显示我们的美国化:帮助邻人,捐助装备、投票、穿红白蓝、做义工、资助服务机构。不错,这是美国人做事的方法。美国人热情、慷慨、任何人都可以拍别人的肩膀,虽然这些热情,有时止于黑人、印第安人和亚裔。杨安泽的言论,引起日裔社区的强烈不满。他们说:“我们已经归化,但还是感觉到歧视呀!”日裔比华裔更归化。日本有[宇内一家]的观念,但一个人离开了日本,就不再是宇内。所以日本人所到之处,拼命归化。现在美加的日裔,几乎全不会说日语,也与日本没有关系。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归化能否破除种族歧视。

移民族裔对北美社会,有两个极端的态度:排斥或是归化。有些族裔,是排斥主义者,例如阿米什人(Amish)。他们与外人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不当兵,不参与政府的事,不接受初中以上的教育,不用电力,不照相,不使用节省劳力的技术。在华商社区,也有极端的排斥主义者。曾经有过一位华商的全国领袖,主张与主流社会只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触,集中做医生、大学教授、开餐馆。不投票,不参选,不做政府工,不与外人建立社交生活,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后人全部居美加。

我在大学宿舍里,有同学来读硕士。宿舍开舞会我叫他去,他说:“我是虔诚的佛教徒,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不跳舞,不追女孩子!”到了暑假他就搬走。第二年暑假我遇到了他,他手中竟然拿着香烟。我很奇怪问他:“你不是说你是虔诚的佛教徒吗?”他说:“糟糕,我现在又抽烟、又喝酒、又吃肉、又跳舞,又追女孩子。我再也不能回到我家中,已经申请了移民。”在两年中,他从极端的排斥主义者变成极端的归化主义者。

每一个移民,都要根据他自己的情感、思想、品性和需要,在排斥与归化两个极端中作出不同程度的选择。归化,就是学好英文,熟悉英裔人的心态。接受他们的做事和生活方式。归化是否就可以克服种族歧视?英裔对外人的看法,是“你跟我一样,我就可以接受你。”当他们接受一个少数族裔分子的时候,会说他跟自己族裔其他的人不一样。这属个别对待,要整体没有歧视还是很难。日本裔比华裔更归化,主流社会对他们比较接受,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歧视。种族歧视源于对陌生人的恐惧,经济好时较少,经济弱时较强烈。现在中国崛起,威胁到美国。加拿大85%的人,认为中国威胁到西方国家。汉武帝时,中国成为超级强国,当时欧洲有罗马帝国,中国称之为大秦。在大明盛世时,泰西(今称欧洲)有强国名狒狼绪,今译法兰西。中国与他们鸡犬不相闻,百姓到死不相往来。现在交通、通讯发达,美加对华裔的歧视,除了心理、经济之外,还有政治原因,是长期复杂庞大的问题,必须长期面对,用各种方式对付。

其他对付种族歧视的方法
敬业乐业:犹太人在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后,在欧洲就受到歧视,这是对犹太人二千年的仇恨,他们生活在不受欢迎的地方。在很多国家,他们作出了贡献,但不能被完全接受。有犹太人对我说:“我们都为了这问题努力奋斗,希望透过自己的努力,使全世界都接受犹太人。我们到什么地方,都把自己变成有用的人。”是的,你对一个人有用,他就能接受你。华裔要成为最好的医生、教授、工程师、会计师、电脑员等等,才能得到尊重、接受。

国民外交/人民外交:与非华裔建立良好的关系。英裔对外人傲慢,如果你主动与他们交朋友,毕恭毕敬,反惹其憎。要让他们主动,等到他们邀请你到什么地方,或到他们家中,你一定要去。他们讲纪律,守信用,今日说定之事,不可因小利而变。等到你和他相熟,他视你如家人,你可住其家,戏其儿,有急相援,比华裔更重友情。不可对所有英裔人都不信任,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开明的政治家、教育家、牧师、传媒人士,视种族歧视为不人道。

参政:选票是弱势族群争取权益最有力的武器。华裔投票率以前只有10%至12%,现在教育程度提高,以及传媒推动,在中层阶级的选区,华裔投票率已追上全国平均,但在贫穷的选区,仍需努力。希望可以达到80%以上的投票率,多选华裔或同情华裔的议员,阻止对华裔不利的法案。通过对华裔有利的。

进入政府工作:我年轻时,华裔社会不鼓励进入政府工作。我在联邦人事部训练司做教育顾问,是中级职位。有长辈对我说:“你的工作好像鸡肋,吃之无味,弃之可惜,还是离开政府自己做生意好。“有理工科人才对我说: “你这工作做来多余,我根本就看不起读文科的人!”如果我们几十年前鼓励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进入政府,有些特别努力,特别幸运的,今天已经进入了决策阶层了。我们在政府无人,我们华裔,只懂得蝇头小利,没有远大的眼光。为长远打算,我们应该鼓励进入政府工作。

公关游说:亚裔各自为政,埋头发财,不理公关。必须积极展开公关和游说活动,加强有关亚裔正面宣传和订立、修改或取消某些法例。主流社会对亚裔的见解,多来自传媒,很少有直接的接触,就好像雾里看花。而传媒的报导,往往以偏概全,为某一件事所主宰,看不到整个大势。公关就是通过民意测验、政治预测、舆论导向、新闻发布、社论报导树立形象,促成双方关系良好的发展,消除歧见。游说就是在合法范围内影响议员的决策,喻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游说人多是落选议员或退休官员。加拿大的印第安人,人口少而且分散,选票不集中,但几十年来,大量聘请律师和游说公司,向政府争取权益。现在已形成了一个中产阶级,有医生、教授、律师、社工等。

游说和公关,必须有组织大规模的,长期的推动。可惜亚洲国家贫穷,生活困难,亚洲人普遍有人性恶的人生观,擅自保而不擅合群。当一个人提倡大家一齐来做一件事,大家的反应就是他有没有私人目的,是否在敛财,是不是在出风头,而且越看越有,越看越是,一起工作的人,因为妒忌而互相监督。出钱出力的人,经常给人攻击独行独断。挂名不做事的人反而没人批评。就以“促进会”(80-20 Initiative)为例。吴仙標(S.B. Woo)是浙江馀姚人,上海出生,香港培正中学毕业。本来是大学的物理教授。他参选州议员而成为特拉华州(Delaware)副州长,他创立了“促进会”,目的是结集80%的亚裔,在选举美国总统时集体投票(Vote in block),以加强亚裔的影响力,登记参加者十多万人,但到选举时,各散东西。吴氏的组织没有形成一股力量。我们不要只是怪责主流社会,有时也要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我们如此缺乏社会协进的理念,这是否也是我们至今未能得到应有地位的原因!(文/林达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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