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收藏中国古董的英国大藏家

不少人都知道伦敦的大英博物馆是全欧洲收藏中国艺术品数目最多的博物馆,但假设问题换成“全欧洲迄今收藏中国艺术品最多的藏家”,你可能想不到,答案居然是生活在一个世纪以前的苏格兰格拉斯哥船务商人威廉•巴勒爵士(Sir William Burrell)。

威廉•巴勒1944年将藏品捐献给格拉斯哥市,如今这些展品陈列在巴勒珍藏馆中。因“巴勒珍藏馆”正在翻新,展览移到了格拉斯哥的凯文格罗夫艺术博物馆(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举办。

格拉斯哥博物馆东亚艺术部研究及策展主任钟瑜平博士邀请从葡萄牙来到伦敦经营外销瓷的古董商豪尔赫•威尔士(Jorge Welsh)共同策划了“巴勒珍藏”中有关中国藏品的主题展,筹备时间长达一年。有些展品,比如明代的一尊三脚香炉,原本碎成了四五片,都得先花时间去做修复。

简洁现代的展厅中,正好去考量“当时或现在的西方人如果买下藏品,会做怎样的摆设和展示”。打灯的角度也很讲究,比方说“青铜器上的铭文要让参观者看得到”。一对唐三彩仕女俑,“以前在自然光下展出时,看不到这么多的光影”。

巴勒从19世纪末开始收藏艺术品,从20世纪初开始,他每收下一件藏品都会记录进自己的日记本里,也像银行户口本一样,对自己的进账一清二楚。这在收藏界不多见。

船务商人巴勒的个人收藏,远至商、周,甚至有四十几件出自新石器时代仰韶的器物,这样的中国藏品收藏家不仅在英国绝无仅有,在世界范围内也很罕见。钟瑜平认为,巴勒在收藏的过程中,对普及中国文化也有一定影响。

令人意外的是,从1911年至1954年间,每年都买入中国器物的巴勒,毕生从没去过中国,但在研究他的书信时,钟瑜平发现,巴勒曾有过一天买入过十几件中国藏品的纪录。巴勒一生中总共收了9千多件藏品,中国藏品占了近四分之一。可是钟瑜平没有找到详细的资料去说明,为什么巴勒对中国藏品情有独钟。“他喜欢躲在自己的城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巴勒曾经这么写道“藏品才是重要的事,藏家不重要”。他与几位著名的英国艺术代理商长期合作,其中一位是直接从中国买入藏品,并在伦敦设有库房的SM Franck & Co.,这些藏品为20世纪上半叶的伦敦V & A博物馆提供了不少“货源”。巴勒在上海也开有古董店,并委托在当地的古董商,如仇焱之(Edward T. Chow)替他做评估。在此次展出的这60件藏品中,还有一部分是巴勒从伦敦苏富比拍卖行拍下的,

一边做买卖,巴勒一边自己看书,补充知识。在他的图书收藏中,就包括有1946年由德裔美国汉学家劳费尔出版的玉石研究专籍。

西方人喜欢的中国“艺术”,在中文里应该是“美术”,但英国人将陶瓷视为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从有记录英国人收藏中国艺术品开始,陶瓷就是他们的偏爱。比如大维德爵士(Percival David),一开始收藏的都是康熙年间的陶瓷,其中又以鱼缸、大盘子之类的家用装饰品为主。当时的英国乡村大宅里摆设此类器物很常见。

在伦敦大英博物馆、V&A博物馆里,常见到明清的动物造型的瓷器很受欢迎。此次展览一进门就是一对明代的狮子,钟瑜平透露,像这样一对明代晚期的狮子,巴勒就收了不下10件。展览上汉代的一座小狗造型的陶制冥器,据说最受西方参观者欢迎。

18世纪英国的“中国热”达到了最高潮,但实际上从1620年(明万历年间)左右,中国就开始为欧洲商家,最早是葡萄牙、西班牙、法国人订制瓷器。20世纪初在不少西方贵族、银行家圈子中,比如美国金融大鳄J.P.摩根、英国利物浦的“联合利华”公司创始人William Hesketh Lever等,都对康熙年间的瓷器热衷不已,以至于“康熙年间的影像”构成了辨识度极高的系列图像:譬如女子自处书房里抚弄琴棋书画、母与子、“杨门女将”的故事,都是西方人偏好的主题。“外销瓷”里,有一些中国人家里也用的器物,比如鱼缸、大盘子。“粉彩”成为东西方现代陶瓷史研究中的习惯用语,指的是康熙晚期以后景德镇生产的釉上彩瓷。“康熙五彩”,是类似水彩的透明彩绘,这种瓷器是专门为西方人订制的,“他们很喜欢上面上很多的彩”。在巴勒的1,800件中国藏品中,晚明、清朝的器物就占了五六百件。

大部分英国人收藏不外乎汉、明、清的器物,有些甚至只收藏一个朝代,但巴勒从1930年代开始对上古的东西感兴趣,“这也意味着巴勒从收藏家逐渐变成鉴赏家了。”釉上珐琅彩要花很多功夫,西方喜欢《三国演义》的图,因此“三国”的人物故事也在英国有部分做了翻译。比如巴勒在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展览上相中的一尊“外销瓷”花瓶上,绘制了“欲破曹公,须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景。

钟瑜平表示,此次展览的重点并不在于讨论中国古董的历史,而在于向观众展示“中国热”风潮在瓷器上的体现。

从收藏家的清单上可以看到近似早期拍卖的历史,文人间互送字画、买卖,在西方艺术品收藏界非常普遍,但直到19世纪才开始收藏中国的东西,收藏不光是定制、买过来,还有一个交易的过程。这也是此次策展的其中一个角度。

近年来,天津、上海、广州的博物馆陆续开始买入外销瓷,有趣之处在于,“外销瓷”这个概念在西方人的视角里是不存在的。这种视角的置换,不啻于打开了一段新的历史。

钟瑜平为展览设计了6个单元:青铜、玉石、瓷器与雕像、中国宫廷系列、中国外销瓷,以及与出离了巴勒一贯审美的“出其不意”(Out of the Blue)篇。

巴勒收藏了170多件青铜,去年上海、西安的研究员和教授曾到格拉斯哥,与钟瑜平合作,一起挑出巴勒收藏中的精品。青铜价值的其中一个体现在于有铭文,比如此次展出的一尊西周时期的“叔父丁斝”,这尊三脚酒杯,在欧洲藏品市场极为罕见。

“巴勒对青铜只有一个概念,就是Patina(金属氧化过程中出现的颜色变化)”,钟瑜平指给我看:一个春秋时期的“卮”,揭开的盖子里面,如今呈现的就是这种古锈色,“但他以为这个颜色是上上去的”。眼前深浅层次不一的蓝、绿互相浸染,现出抽象画一般的美感。钟瑜平认为,巴勒的鉴赏能力“很直观”。

当年市场价值最高的藏品之一,是明代洪武年间的青花春寿五爪龙纹梅瓶,目前除了巴勒的收藏之外,世界上只有上海、大阪与一个私人收藏拥有相似的藏品。另外一尊稀有藏品,是刻有来自《可兰经》阿拉伯文字的康熙年间的梅瓶,钟瑜平“在全世界跑了好些博物馆,都没找到第二件”。

钟瑜平介绍,2024年“巴勒珍藏”博物馆将策划全新的中国主题展览,最近她已开始为此做筹备,并将到浙江大学与杭州的丝绸博物馆举办讲座与交流。(转载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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