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亚大选扮演“关键少数”的华裔

作为一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留学见闻常常局限于日常学习和生活。但是,随着此次澳大利亚大选的发展,媒体报道铺天盖地,也让我这个局外人产生了好奇心。

目前反对党领袖比尔•肖顿(Bill Shorten)已在墨尔本宣布工党(Australian Labor Party)败选并辞去党首职务, 2019年澳大利亚大选战局已定。执政的联盟党在投票中实现惊天逆转,现任总理自由党(Liberal Party of Australia)党首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将继续执政并领导澳大利亚未来几年的发展。但撇开政党政治,由于我的研究课题涉及澳大利亚的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政策,我此次关注点也就自然而然地定位于华人群体身份认知与政治选举的关系上。

这次澳大利亚大选发生在中美贸易战的高潮期,中澳关系则处于一个低潮期的大背景下。一年多来,中澳关系的负面影响也不断波及澳洲华人。某些澳大利亚媒体多次通过节目或报道质疑澳大利亚华人和中国留学生存在广泛的间谍活动,造成华人社区的广泛焦虑。可以这样说,这些问题正促使华人选民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问题,并进一步影响他们的参政态度和投票意向。

依据我的个人体验和观察,华人群体在此次澳大利亚选举进程中扮演了积极角色,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 华人参政进入新阶段
尽管华人仅占总人口的3.9%(2016年普查数据),但从这次大选来看,华人群体全面参与选举进程,展现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早在今年春节期间,参选政党争取华人社区支持的争夺战已经全面打响。执政党领袖莫里森和反对党领袖频繁走进华人社区,参与各种新春庆典活动。意见时常相左的两人,甚至还同排就坐于一个庆典活动的贵宾席,力争拉近与华人民众和社团的距离。

为了吸收华人社区选票,包括自由党、工党、绿党都力推华人候选人参选议会,仅在维多利亚州就有5位华人候选人竞逐4个选区的议席。其中最吸引媒体关注的是两位华人女性竞逐的Chisholm选区,这也是澳大利亚选举史上首次出现两名亚裔候选人角逐同一席位。在这个华人选民众多的选区里,自由党候选人廖婵娥(Gladys Liu)和工党候选人杨千惠(Jennifer Yang)还开创了澳大利亚选举史上第一次中英双语的政见辩论会。目前选举结果显示二人的得票率极为接近,实际当选者要等到全部验票结束才能最终确定。不过,无论她们之中的哪一位当选都将创造历史–成为澳大利亚历史上首位华人众议员。

2. 华人选民态度鲜明
华人选民的选举态度不再保守,勇于公开表达自己的政党偏好。投票日前夕,笔者在墨尔本的华人社区博士山(Box Hill)访友时发现,多数华人商铺都依据自己的政策认同,张贴相应候选人的竞选海报。例如:多家房地产公司悬挂自由党候选人廖婵娥与总理莫里森合照的大幅海报,在几十米外都清晰可见,令人印象深刻。不过,也不是所有商铺都那么旗帜鲜明,少量商铺同时张贴两党候选人的精选海报,这种充满中国智慧的中庸政治哲学,在其他选区并不常见。

3. 微信公号的政治影响力初现
微信,这个在2018年被澳大利亚国防部认定存在国家安全风险的社交媒体应用程序,成为执政的联盟党和反对党工党争夺华人选民的核心战场。总理莫瑞森亲自开办微信公众号推广政策主张,而反对党领袖肖顿则直言,开办微信公众号的起因是要反击执政党发布的假新闻。肖顿还多次通过微信群,用在线直播的方式与华人选民进行互动,到选战倒数最后几天,他的公众号推送则由政策主张转向通过漫画海报形式的直接攻击,火力全开。

候选人用微信进行政策宣导也招致了一些批评,有的网友就留言说,“为了选票就不怕国安风险了?”至于两党在微信公众号的攻防效果如何,很难做出评断。不过,与公众号选举软文动辄万人的点阅率相比,两党和两位领导人的推送阅读量却很少达到四位数。从这个角度看,候选人运营公众号的价值,更多是尊重多数华人偏好使用的社交媒体。

再从其他公众号来看,在澳大利亚华人社区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公号“今日墨尔本”、“今日悉尼”、“澳洲红领巾”等,成为执政党和反对党激烈竞逐的舆论传播平台。事实上,近半年来,这些本地公众号一直通过软文形式推送政党推出的政策主张,甚至发布一些被指控为恶意的“抹黑文”。而在投票前夕,推送的软文变成了直白的选举广告文章,两党在文章中直接对垒互呛,争取华人选民的目标清晰直白。当然,参选政党获得人气支持的背后,这些公众号平台也是获益匪浅。那些与竞选相关的软文和广告不但吸引了大量订阅,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收费服务。

4. 主流媒体的中文报道呼吁重视华人
作为澳大利亚多元文化发展政策的一部分,几乎所有澳大利亚主流媒体都推出了中文报道板块。此次选举期间,澳大利亚主流媒体的中文报道量显着增长。最明显的案例就是《澳大利亚人报》(The Australian),该报在选前通过中文网站和社交平台频密地发布与选举相关的新闻与专题报道。在投票日当天早上5点左右,还专门发布“聚焦2019年澳大利亚联邦选举”的汇总网页,将该报所有选前报道的链接打包汇总,方便选民一次性阅读相关文章。其他主流媒体如SBS和ABC的中文报道也聚焦大选,甚至在选前专门发布中文版的选举投票指南。

总的来说,华人选民在此次大选被空前重视。一方面是由于参选政党对华人社区选票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华人群体身份认知转变,积极融入澳大利亚主流社会,影响力不断扩大的必然结果。首先,主流华人群体的身份认知已经转变–从中国人转向了澳大利亚华人。和其他移民群体一样,华人群体也经历了身份认知的抉择与转变。一方面,随着二、三代华人移民人数增长,澳大利亚人的身份与他们的成长朝夕相伴,身份认同已经不是问题。笔者的一位ABC朋友(Australian Born Chinese,澳大利亚生华人),就曾多次和我表达:他是澳大利亚人,他为自己的华人身份感到骄傲,中国和他更多是文化、民族和血缘的连接。另一方面,新增华人移民主要来自中国大陆,尽管他们与母国之间有着难以割舍的文化和心理情节,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移民入籍,就意味着他们迟早要融入澳洲的主流文化。笔者身边有多位加入澳大利亚国籍不久的华人朋友,来自中国大陆各地。在一次聚会中,多数都表示了相似看法:既来之,则安之,早适应澳洲的社会生活一定比晚适应好。在此次澳大利亚大选期间,他们的参与热情甚至高于二、三代华人选民。笔者的一位朋友甚至为了支持某政党议员候选人,辞去兼职工作,连续做了三个月的宣传义工。当我问他这样做是否值得,他告诉我,他不但将自己的行为与融入澳大利亚主流生活方式相连接,还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让支持的政党胜选,以便能够兑现选举政见,为他提供更多更好的全职就业机会。

华人的身份认知转变,还表现在他们高度关注涉及民生的选举议题。正如澳大利亚华人时政评论员罗介雍所说:“和澳大利亚主流社会一样,华人社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会就关心的议题投票。” 在新南威尔士州的选举中,众多华人选民倾向支持自由党,与其推出的基建、卫生保健和教育等民生项目主张息息相关。

面对华人选民的影响力扩大,也成为选举制胜的“关键少数”之一。近年来华人人口的增长,导致澳大利亚选民结构出现变化,拥有120万的华人群体已成为影响选举结果的关键族群力量之一。在此前举办的地方政府选举中,原本在新南威尔士州有望胜选的工党领袖迈克尔•戴利(Michael Daley),因为在选前发表带有种族歧视的言论,称“外国人,特别是亚洲人抢走了工作岗位”,导致华人选民支持度骤降,最终黯然退出竞选,这也被认为是工党失去该州选举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在Chisholm选区(也就是前面提到廖婵娥与杨千惠竞逐的选区)的投票站外,出现的中文标志牌也引发巨大争议。该指示牌实际上由自由党制作,刻意仿照澳大利亚选举委员会(Australian Electoral Commission)官方标志牌的样式,指示华人选民如何把选票投给自由党。该指示牌的合法性和实际引导效果如何,我们暂且不论,但单从制作指示牌的目的来看,华人选票的价值与胜选目标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

此外,华人政治明星的出现,也展现出华人不再满足边缘政治游戏,想要参与澳大利亚政治事务的雄心与抱负。在以往的选举中,华人候选人通常被当做政治“筹款机”,作为回报华人候选人被安排在几乎不可能胜选的选区参与角逐。但是,在此次大选中,两位华人女性候选人在同一选区争夺联邦议员席位,吸引了澳大利亚主流媒体和选民的高度关注。在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 Australia)的选举开票报道节目中,两位华人女性的投票结果多次被单独提及。另外,在新南威尔士州高嘉华(Kogarah)选区中异军突起的自由党90后华裔候选人容思程(Scott Yung),被认为是自由党在新南威尔士州的明日之星。他通过社交媒体吸引华人群体,为自由党带来了8.4%的额外选民支持,是自由党赢得该州选举的关键因素之一。

最后,尽管华人在澳大利亚的政治版图上发生了以上变化,但不能否认的是,华人群体的身份认知困扰将长期存在。作为一个移民国家,澳大利亚的移民进程仍处于进行式。不同时期来到澳大利亚的华人移民,都可能存在身份转换上的困扰。然而,影响目前华人群体身份认知的困扰,可能更多来自中国文化的深层影响力和华人群体内部的身份认知差异。例如:为了观察选举中的社交媒体传播情况,笔者加入了工党领袖肖顿的直播微信群。在选举结果初步判定之时,一场华人内部的身份认知论战正在该群激烈展开。这场论战围绕着已经锁定胜局的联盟党是否排外展开,接着转向“华人”和“中国人”两个名词的争论,直到有人质问“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中国人吗?” 至此,争论进入高潮。被质问的网友回呛:“为什么澳洲大选的群里有中国人乱入,这是干涉他国内政吧?”接着又有人反驳说:“微信是中国的,有中国人是正常的……”这个微信群里当然不都是具有澳洲公民身份的参与者,至少我就是一个来自外国的围观者,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无疾而终。这种因为移民和种族而产生的身份质疑和被质疑,既展现了华人群体内部对身份认知转移的某种狭隘观念,也凸显华人移民的身份认知困扰,不会因为华人群体积极参与澳大利亚政治和选举事务而迅速解决。(转载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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